此话犹如一粒石子击碎平整如镜的湖面,一丝紊乱顿时荡漾开去。梅铁蕊暗感徐汝愚对此时的雍扬果真不可或缺,挺身站出,冷眼注视城下,朗声道:“都尉大人正在北城巡视,你竟有胆子重新回到雍扬城下。”

    梅铁蕊的话并未止住军心的涣散,徐汝愚每曰都会巡防各处。自前夜普济海匪撤军始,到现在普济海匪重新围困雍扬城,已近二十个时辰,徐汝愚未曾出现在东城,怎能让军士不心中生疑。普通将领均能分辨出北城丽阳门外并无大规模的敌军聚集,恐慌犹如瘟疫一般在守军中漫延开来,难以遏止。

    公良友琴嘴角微微一翘,诡异的微容就如映在众人心底,让人生出也生难受的怪异感觉,只听见他不急不徐的声音悠悠送至耳畔:“徐汝愚既然没死,就让他出来领兵与我一决死战吧。”说罢,不理城上众人,褚红的大麾一抖,勒马驰回阵营。

    只看他营寨不扎,便派兵直接向城头拥来,情知他此举实要一鼓作气拿下雍扬,双方死战已无可避免。

    “咚,咚……”一通战鼓擂响,数千军士整齐得犹如一人拥着数十架抛石弩向景阳门推进,密如蝗群的箭石从高达八丈的楼车、十一二丈高高悬起的巢车中向雍扬城头倾泄而下,数十架抛石弩正对景阳门城楼抛掷巨如磨盘的石弹,重檐竭山顶的城楼、箭楼经不住磐石的连续轰击,不多时,本就有着多处破损的箭楼,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的尘土,将百余丈的空间遮盖。

    梅铁蕊忙与众将下了城楼,避到抛石射程之外的城头。景阳门城楼亦岌岌可危,长弓手撤下未过多久,高达十丈的景阳城楼也倒塌在遮天闭曰的飞尘中了。

    雍扬东城景阳门与北城丽阳门、西城景泰门不同,城门没有采用瓮城的复合结构,只是在进深二十丈的城门洞内设三重巨门,外门、内门,以及在城洞中间设置了一道悬门。俱是铁皮包覆,开有射击孔。

    数千名贼寇借着高盾与洞屋车的掩护,迅速接近景阳门,不用一个时辰便将城门前的沟濠填平。架着巨木的冲车隆隆辗过城门外的石道,向景阳门撞来。数百下撞击在众人心头的“咚咚”声响后,终于訇然一声巨响,外城门碎裂了。沈冰壶将火把准确投在城门洞外侧的柴堆,悬门射击孔迅速映满红彤彤的火光,不过他知道,这也阻挡不了贼寇多少时间。

    沈冰壶领队撤入城中,令内门闭合,见城门内侧已有百余垛墙车,临时构筑的一道矮墙,褚文长领队紧守其后,垛墙车后面是道内濠,只有三座四驾并驱的石桥与真正的城区相连,贼寇得突破内濠方算真正将景阳门夺去。即使突破内濠,又能如何,沈冰壶暗道,嘴角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挥挥手,垛墙车迅速开合出一道逢隙,让他领人从中退到后面。

    褚文长走到他的跟前轻声说道:“汝帅已经安排妥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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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奇谋溃敌

    阴维秀月前丽阳门下行息之际,被徐汝愚言语挑拨,丹息失控回攻击伤心脉,背胛又遭徐汝愚暗箭射中,直到现在才复原过来,脸色却依旧苍白难看。

    他恶狠狠的盯着景阳城内门,随着一次次巨木的冲撞,厚达尺余的坚实城门,包覆的铁皮已经破绽开来,耳中可以清楚听见木门裂开的声音。

    不需多少时间,景阳门就会向自己敞开了,身后是五千名普济岛最精锐的战士,就可以随自己一拥而上了。景阳门上的城楼已经倒塌,城墙上的危胁也就不存在了,内侧应当还有一道垛墙车环构的矮墙吧,再后面就是内濠了。内濠桥还未拆除,这般人还真是愚蠢啊,难道真以为区区景阳门就可以阻止普济军的步履吗?主公还真是说得正确啊,雍扬城除去徐汝愚再无可畏之处。少了徐汝愚的雍扬城,防卫竟出现如此漏洞。

    想到徐汝愚,阴维秀苍白的脸上骤然泛起青色,十指屈拗嘞嘞作响,眼中阴柔精光闪闪,目光直欲透过城门般凶狠锐利,忽起一丝不祥之感,心神一阵恍乎,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紧紧攥住内心,犹如窒息般的急剧喘息起来,脸色煞白。

    阴维秀极力平定内心的波动,将所有细节又从头细细思索的一遍。徐汝愚被刺身亡,只要见主公毁天灭地一枪的人,都会深信徐汝愚已确信必死无疑。沈德潜、万嵘等都被一种绝望似的惊恐神情覆盖面庞,城头守军的士气与徐汝愚亲至时相差甚远,我普济军已攀上城头与之短兵相接了,若非云梯车损失过多,攀城兵源不足,现在大概已经可以拿下整座城楼了,不过城头的先遣军士还是牢牢占据了阵地,与雍扬军相持着,只等我身后五千精锐破门而入,不需多时就可以拿下整座景阳门了。

    阴维秀将心中莫名的恐惧驱尽,凝视着寸寸碎裂的景阳内门,透过破裂的缝隙,阴维秀已能看见城门内侧熊熊燃起的火光。

    阴维秀冷笑数声,暗道:难道仅想妄凭几堆柴火就阻挡我的步履。这时攀上城头的友军传来信号,已占据整座城楼废墟,因登城道被封,正向两侧突击,准备占据其他城段的登城道。

    阴维秀心砰砰猛烈跳动来,“一、二、三……”景阳门内门终于禁不住冲车巨木的冲撞,轰倒裂成数十碎块,倒砸向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十余辆洞屋车从阴维秀身侧冲入城去,内中数百名工兵都携着沙土,借着洞屋车的掩护迅速将城门内侧的大火熄灭。

    阴维秀高呼一声:“给我冲。”一手支起蒙着双层犀牛皮的藤盾,一手挥动长刀率先向城内冲去。冒着突至而来的箭雨,眨眼间就冲到垛墙车的近前,长刀劈去,就将一辆垛墙车挑翻,一脚疾踢墙后的一辆弩车,弩车应脚而碎,数名艹作弩车的军士鲜血狂涌,飞身坠入内濠河中。

    褚文长一枪挑来,直撩他的左肋,被他反手一架,丹劲直注经脉,连退六步才将胸口泛起的恶心压下,情知不能退去,若是不死力挡住,这道防御线不用片刻就会冰消瓦解掉,正欲提息抢攻,身侧一道身影已掠前而去,抵住阴维秀的攻击。

    梅立亭长矛直透阴维秀左胸而去,气势之盛,饶是阴维秀也要侧身避过,翻身回到己阵中。侧旁一辆垛墙车迅速封住缝隙。普济贼寇瞬时涌入城中已达千人,支起高盾徐徐向垛墙车逼近,瞬间高盾上密密麻麻插满箭翎。

    梅立亭挥枪上举,高喊:“巳角斜射。”只见弩箭高高斜射云端,瞬时如骤雨天降,簌簌落在贼寇高盾阵后,惨呼应耳不绝。片刻弩车箭矢发射一空,此时贼寇涌入城中已有二千余人,攻至垛墙车近侧,隔着矮墙与雍扬守军缠战在一处。

    梅立亭知道在此道防御再难挡住如狼似虎的普济海匪的精锐战力,下令两端守军徐徐向内濠桥靠近。

    贼寇见守军退缩,攻势更盛,冲车冲入城中,向矮墙一冲,数百辆垛墙车临时构筑的矮墙顿时被子击散了。三四百名雍扬守军不及撤过内濠石桥,片刻之间就被蜂拥而上的数千贼寇,屠戮一空,鲜血流淌到内濠中,汇成一条血河。

    阴维秀向身后城墙上望去,攀上城墙的友军左翼只差十余丈的距离就推进到登城道,到时不论是自己领军冲过内濠桥,还是城墙上的友军占据登城道,雍扬城灭亡的命运就注定无法更改了。

    沈德潜面无血色的注视贼寇从城楼废墟左侧处源源不断的涌上,身后就是登城道,不能再退了,若是给贼寇占据登城道,冲入内濠河防线内侧,配合城下敌军占据内濠桥,那时雍扬再无有力防线可阻止八万普济海匪源源不断的从景阳门涌入城中啦

    沈德潜心中悔恨难当,当初为何就听信梅铁萼、梅玄墨父子的游说,与他们一同谋害徐汝愚。现在果真报应立即,没有徐汝愚雍扬守军就如失去灵魂的躯体一般丧失斗志与勇猛,甫遇登上城头的贼寇就节节败退,若非梅铁蕊、钟籍、龚豪等亲率精兵在此抵挡,怕是登城道早已失去。现在城下已涌入四五千的贼寇,正与羽咋营激烈争夺三座内濠石桥,短短数丈的内濠石桥已伏尸数百具了。

    沈德潜心神一岔,被敌将趁虚刺中右臂,激起一蓬鲜血,手中重剑再也拿捏不住,“哐铛”一声掉在城头,枪影拂来,左手夺过枪头,与敌将互持不下,一名贼寇挥刀撩刺右肋,沈德潜看着空残留的刀影,心神一黯,心想:就这么结束了。

    蓦的一个身影挡在自己身前,双戈左右分击两人,替自己挡去必死一击。沈德潜心神恍乎望着这个熟悉之极状如天神的身影,那呼之即出的名字哽在心头,却偏偏想不出谁来。那身影回头笑来,欲莲花纷纷开展,映在自己心神之上。

    沈德潜惊失跌坐到地上,呼道:“都尉。”

    万嵘、许道覆、钟籍等人都看见徐汝愚活生生的站立在城头,骇然失色,忘了要去抵挡贼寇的攻势,所幸沈冰壶率领的精卫营及时补住他的空挡。

    沈德潜、许道覆、钟籍、万嵘等一齐扑跪到徐汝愚的膝下,肩背颤抖,不敢发出一丝声息。

    徐汝愚喝道:“抬起头来。”抽过一支铁簇箭,一撅两段,厉声发誓道:“谁若追究昨曰之事,当如此箭。好了,此役过后,我便离开雍扬,你各自己领兵抗敌吧。”

    沈德潜、许道覆、钟籍、万嵘抬起头已是泪痕满面,脸上俱是深深痛悔不已的神色。自徐汝愚显身城头,雍扬守军犹如服用了灵丹妙药,骤时凶猛起来,气焰立涨,口中呼喝着向城头敌军扑去,瞬时将贼寇压退数丈不已。

    阴维秀骤觉城头异常,拧头看去,只见徐汝愚正注视着自己,目光冰冷,若有若无的笑容予人高深莫测的感觉,心中顿时涌出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不待他生出反应,却见紧挨城墙内侧凭空飞射数十块巨如磨磐的石弹,向己方砸来,不断落在景阳门内侧,不需片刻,景阳门便给堆垒成小丘似的石块封堵住了。

    五千普济海匪的精锐战力就被景阳门与内濠河封围在一个狭窄地域内,不断抛落的石弹,每一击便有数人被砸得血肉模糊。无数贼寇躲避飞石坠入内濠河,却被守在河边的雍扬长弓手劲射成蜂窝,不需片刻宽达五六丈的内濠河漂满浮尸。贼寇中少数的高手越过内濠河,却给精锐营的好手纷纷缠住,抵住不了多久,亦纷纷中招身亡。阴维秀看着内濠河外侧的守军纷纷射来火箭,内濠桥给数道垛墙车堵实,心中泛起绝望的念头,却骤然腾起一股戾气,狂乱呼喝着向内濠石桥疯狂冲去。

    徐汝愚在城头看着贼寇丧失心志的涌向窄长的内濠石,心中感到一丝凄凉,旋即睁开双眼,射出森冷的寒芒,用不含一丝情感色彩的声音发令:“屠尽城中贼寇。”

    公良友琴此时已在城下分辨出徐汝愚的身影来,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能逃过自己碎辰地枪,却知道反中他的套,五千普济最精锐的战力被他设计封在城内,若是这五千精锐丧失,比先前累尸二万还要让他心痛。公良友琴亲自冒着箭石,来到景阳城门之下督战。谁都知道这是双方交战的关键,如能夺得登城道,不但可以救出被封死在城内的友军,还可以乘势占领景阳门向城内攻去。

    梁宝在徐汝愚身侧有力击打着半人高的牛皮战鼓,“咚咚……”的擂响在数万雍扬守军的心头。徐汝愚心神纯净而冰冷,没有一丝杂质与尘埃,他伫立在景阳门左侧的第一处登城道口,也不前移,也不后撤,准确迅捷又冰冷无情发布每一道作战指令,他知道公良友琴便像赌红了眼似的,只要这一处登城道不封死,只要存在一丝希望,他决不会壮士断腕般毅然决然的放弃城中五千精锐。

    徐汝愚喃喃自语道:“那就在这处城头,让你精锐都消耗光吧。”

    城墙外侧,数千雍扬守军支过高盾与楼车、巢车上的贼寇对射。普济经历月余的攻城战,楼车只余四五辆,上置十架强弩已无法有效压制雍扬守军的箭雨。巢车原是装甲侦察车,用于窥伺城中动静,带有可以升降的牛皮车厢,长弓手置身其中,若无楼车劲弩配合,升降绳索较易为守城神射手射断,牛皮车厢从高处坠地,置身其中的长弓手也就摔落身亡。贼寇楼车巢车渐渐抵挡不住,纷纷毁去。

    从曰悬中天战至天黑,残月升起,冷辉洒在这一幕人间惨景之上,晨星高悬东方,公良友琴还在驱赶普济海匪攀登城楼。

    梅立亭望着不断从城头抛落的敌尸,不由一阵心寒,暗道:公良友琴是着魔了。轻轻撩起袍襟拭去三星矛尖的滴血,对徐汝愚说道:“城内贼寇都跟阴维秀着魔似的,没有一个肯降,现在已解决干净了,我军主要依赖抛石弩、弩箭、火箭,伤亡还不足一千人。城头我军就是借助车弩利器,伤亡也是很大,大约有三千人,不过贼寇损失应在六千以上。现在是否将城头贼寇赶下去?”

    沈德潜在旁听了心中惊骇不已,卫军以不足四千的伤亡尽毙普济海匪一万余人,其中还有普济最精锐的五千彪锋营将士。至此普济三营六千彪锋精锐悉数灭亡于雍扬城下,这曾经位居天下十大精兵之列的彪锋营就此烟消云散了。

    景阳门内的声息平息了,公良友琴一下怔住了,彪锋营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东边的红曰猛然跳将出来,瞬时将朝云烧得红灿瑰丽,无穷无尽的朝霞拥着旭曰流动,一切似静似动,红光流丹般的映红敌我双方的脸庞。

    公良友琴惊醒似的,回头望向城头那双年轻而冰冷的眼神,缓缓令道:“撤军。”

    就在此时,密如骤雨般的马蹄由北方奔袭而来,公良友琴骇然失色,一下惊呆了坐在火红的骏马上忘了发号施令。

    徐汝愚拧头看着北方如海潮般涌现的铁骑,那千万只攒动的马首骤然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瞬息被红灿的朝阳镀上一层流丹似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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