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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如影随形

    威远侯荀阶年愈不惑,红彤阔面,颧骨高耸,使得双目显得深邃,不时一闪寒光转过,乃是枭戾阴柔之人。荀家一王五侯,他名列第四,职掌豫南府都尉,总领豫南军政,可谓权势熏天。

    荀阶将素白的信缄折成一条,绕在粗大的手指上,又抽将出来,极细心的展开重读了一遍,生怕漏过一个字眼。

    荀烛武侍立在一旁,目光注视着矮几上青铜镇纸兽,余光却放在荀阶幻变不定的脸上,寻思若是荀阶擅做主张,自己要不要将此事越级禀报家主。

    荀阶眼中精光骤现,嗓音稍显阴郁,说道:“烛武,你对青凤将军突然现身商南一事有何看法?”

    荀烛武小声回答:“小人见识浅显得很,没有什么看法。”

    荀阶说道:“你一夜之间累毙一匹千里骏马,亲自将信交于我的手中,怎么会没有什么看法?你莫要以为我二哥器重你,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荀阶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陡然严厉。

    荀烛武却无过分惶恐,说道:“烛武不敢,只是事关重大,烛武不敢妄加评议,影响侯爷的判断。青凤将军与琴仙子进入远菊楼之时,烛武亲眼所见,身形相貌与东海郡线报所述极为一致。昨曰下午说书艺人柳麻子封停书场,宣称要重新书写青凤将军与琴仙子之间的爱情故事。有琴仙子与柳麻子两人证实他身份,应是不虚。至于他到商南的用意,烛武实在愚昧,不敢妄加揣测。”

    荀阶暗骂一声:说了半天没有一句我想听的,若非二哥将你收作义子,你现在不过还是一条狗。荀阶随意的将信缄丢在书案上,说道:“你为何不直接将信传给我二哥?”

    荀烛武说道:“王爷吩咐过烛武,商南的事由侯爷你总领。”

    荀阶说道:“你的人既然亲自来了,还要写成信函?但这信传回济宁,即使八百里加急,也要耗些时光。你说眼前我们该如何办,我二哥亲定的驱狼夺虎之策,是否仍旧进行下去,还是现在就将豫南府内的马帮势力一网打尽?”

    荀烛武说道:“马帮势力是否清除应无关大局,夺取商南镇,然后借助张东遗族在潜山、宿松两邑的势力夺取南阳、清河两府才是关键。我已与张旭阳密议商定,只要我汾郡军夺取商南镇,阻止霍家势力介入南阳,他所领的二万精兵就归附我荀家。”

    荀阶冷哼一声,说道:“张家自张东死后落得如此凄凉场景。白石千万基业尽为许伯当所得,所剩余的四万精兵又夹在乘势崛起的江津易家、清河李家、南阳符家之间,六年时间消耗得只剩二万人马,地盘还只有两座小小的邑城。我看他也是走投无路才想到要投附我荀家。”稍顿又说道:“本来二哥定下夺取商南之策天衣无缝,徐汝愚却突然冒了出来,实在让人费思量。想当初伊周武、许伯当、公良友琴三家谋东海郡,那策略乍看也是天衣无缝,却叫他生生给破了,难道徐行与吴储的传人真的这么厉害吗?”

    荀烛武说道:“青凤将军初至商南之时,刻意隐藏身份,连江幼黎脸上也敷了草灰,后来在马市丹江漕帮罗虬出手调戏江幼黎的婢女,徐汝愚被迫显露绝世武力,方引起各家势力的注意。霍青桐苦恋江幼黎而不得,徐汝愚与江幼黎结为夫妇,应是霍青桐的心头大疤,丹江漕帮应当不会与徐汝愚联手演马市那出戏。”

    “江幼黎与徐汝愚相会之前,留在晋阳怀来长达三个月,那时谁也不曾想到名动天下的青凤将军曾是幼黎花舫上的一名小厮。四年前江幼黎在济宁献艺时,我还记得那个病殃殃的小厮侍立她的身旁,那时烛武你也只是个上酒菜的下人。世事大概就是这么变幻莫测啊,哈哈……”

    荀烛武听着他刺耳的狂笑,心中暗恨,声音依旧平淡的说道:“侯爷之意是说徐汝愚只是适巧路经商南,并非冲着伏牛山中的匪首而来。”

    荀阶朗声道:“那是当然。徐汝愚暂弃雍扬府都尉之职,无非是想去晋阳暗中接回江幼黎。江幼黎向徐汝愚*无疑会激怒霍青桐,无法沿汉水、大江返回东海郡,只得走陆路,商南镇恰是陆路必经之所,徐汝愚现身商南镇无需大惊小怪。”

    “虽说他不是冲伏牛山而来,但是他既然来了,便不会对马帮、襄樊会坐视不理,侯爷乃需谨慎行事。昨曰青凤将军未曾在商南镇现身,虽然传出话来说柳麻子缠着他写什么徐江之恋,但终究让人怀疑。并且栾川城传来消息说许伯英昨夜领着二人欲进城,凌晨时分又有人强行闯入豫南城,这一切让人不得不防啊。”

    荀烛武说道:“烛武是有此想。现在应急令栾川城守将封锁官道以及伏牛山隘口,并急调驻在洛川二千大同营军铁骑,围捕徐汝愚。”

    荀阶说道:“你是说放弃攻占商南的计划?”

    荀烛武坚定的说道:“是的,王爷定下的夺取商南之策极有可能被他识破,当年传言得六俊者可致天下,而青凤将军声望势必凌架其父徐行之上。他若归顺荀家,荀家胜得数万精兵,若是不归顺,就应当及时除去,免为后患。”

    荀阶笑道:“你不怕归顺荀家夺了你的地位?”

    荀烛武暗恨,却不得不说:“烛武一心只为荀家考虑,天地可鉴,望侯爷勿疑。”

    荀阶说道:“徐汝愚在东海郡能够成就威名,不过是借助陈族的势力,此地距东海有一千余里,我就不信他一人能够覆手为云翻手为雨。你勿要再言,且看许机有何动作再说。”

    正在此时,豫南府守李贽求见,说是马帮今有大型车队运送货物前去商南,申请通关文牒。通关文牒的发放本由府守衙门发放,但是事关马帮,李贽便来请示。

    荀阶看着嫩黄色的请关帛书,狂笑起来,将帛书掷到荀烛武面前,厉声说道:“看看,许机要逃了。若是徐汝愚真在豫南城内,我看他也不过如此。传我手谕:洛川两万营军离开伊河官道,沿熊耳山北麓秘密向栾川城进发。烛武,只要马帮过了伏牛山关隘,我们便可宣告天下,马帮叛离汾郡,与襄樊会勾结,然后乘机进占商南。那时霍家也只有吃这哑巴亏了。”

    荀烛武怔在那里,暗道:青凤将军真的是图有虚名,他难道不知马帮势力无故全面撤离豫南,会留下叛离的罪名、并且会坐实与襄樊勾结的嫌疑吗?那时荀家进入商南便是名正言顺,霍家也无法指摘,也就不会轻启战衅了。或许徐汝愚此时根本就没来豫南城,昨夜强行入城的只是许伯英与另外两人。

    荀烛武一时也犹豫起来了。

    许伯英从府守衙门出来时,冷上出了一身冷汗,凉风吹过,不觉打了一个冷战。许机、徐汝愚等人在马帮总堂望眼欲穿,见许伯英拿回通关文牒,知道荀烛武夜归豫南并未带来什么变故。

    徐汝愚说道:“荀家在洛川的精兵想要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栾川城,不予霍家反应的时间,只会沿熊耳山北坡前行。伯英,二万步卒沿熊耳山北坡行进需多少时间?”

    许伯英显是对豫南地志十分熟悉,想也没想就加答:“从洛川城至栾川城沿熊耳山北坡山道需要八天。”

    徐汝愚笑道:“八天足够了。可是我们车队沿着官道走上八天是否太慢了一点?不如我们先去庙子镇停上几天,让商南各家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许伯英说道:“大伯他们会分别带领家属先行秘密撤离,当然再秘密也避不过荀阶的耳目,可是又不得不做出点样子来,真让人为难。现在我们是否为马帮离开豫南找点合理的借口?”

    正在此时,许机与邵如嫣走进来,大咧咧的说道:“这事已让宋狗子去安排了,你们不用艹心了。”

    徐汝愚说道:“如嫣,你不是第一批走的吗,怎么还在这里?”

    邵如嫣说道:“我跟你们一批走。”

    徐汝愚眉头轻皱,见识过她任姓而为的脾气,生怕陡然拒绝她生出别的是非来,侧脸看了许伯英一眼,许伯英顿时神情沮丧,眼中之意明明了了:这妮子脾气拧得很,我也没招。徐汝愚没好气的向邵如嫣看去,见她左颊划伤的两道血痕还未消去,却丝毫不损她艳丽的面容,神情稚气却显得坚定,叹道:“随你了,不过你要记得,从现在起不得离开我半步。”说完就后悔了,邵如嫣已然挽住他的手臂。

    徐汝愚一脸苦相的看向许伯英,说道:“当初景澄是否也像我这般头疼?”

    许伯英点点头笑道:“大郎从小到大就是襄樊会所有孩童的崇拜对象,头疼自然是避不了的……”正要继续说下去,却看见邵如嫣恶狠狠的目光,便识机闭上嘴,向徐汝愚露出一个我甘愿代替的表情。

    徐汝愚、许伯英、邵如嫣领着迤逦数百丈的庞大车队缓缓如蚁行在由豫南前往栾川的官道。拉车都是马帮精选的优良战马,锃亮的马掌,玄色的马鞍,驾车自然是马帮精锐子弟。

    徐汝愚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邵如嫣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搭着话,也不理他有没有回应,自己说得高兴处,咯咯笑个不停。许伯英却掩不住神情之间的一丝慌张,时不时拧头去向后张望。

    徐汝愚懒洋洋的说道:“伯英,荀烛武领着荀家五百铁骑在后面走得比我们还悠闲,你紧张什么?”

    许伯英挤出一丝笑容,还未展开又僵在脸上,下意识的向看了一眼,才应徐汝愚的话:“幸好有汝愚,不然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荀烛武领着五百精骑不离不弃的跟了四天了,他怕是已知道你在车队中了。”

    “他知道又能如何?荀阶领着二万精锐远在百里之外的熊耳山中,栾川城中只有五千卫军步卒。他领着五百铁骑,我们也有二百精锐。他若敢冲锋,我们就与他比比那边的战马脚力足,伯英你别告诉我你们马帮精心挑选的战马跑不过荀家的战马。”

    许伯英才知他心中打的是这个主意,心想马帮在豫南的家属已经悉数撤往商南,没有必要在此与荀烛武硬拼。如此一想,心里顿时安定不少,却为自己刚刚惶惶不安泛起一丝羞愧。

    徐汝愚见许伯英神色沮丧的垂下头,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哂然一笑,说道:“我刚领兵上阵时,手心也冒冷汗,腿肚子打颤,仲道没少拿这事嘲笑我。现在习惯了,若非要在这给伯英壮壮胆子,我早就进马车里睡觉了。”

    许伯英给他说得满脸通红,却明白他的好意,轻呵一气,只觉心中浊气尽除,胸荡层云,说道:“汝愚进车睡觉吧,用餐时候我来唤你。”

    豫南至栾川的二百里官道,车队足足走了五天,新朝五十二年十月三曰正午时分,许伯英看见栾川城灰黄的北门城楼从地平线那端爬出来,许伯英挥挥手,让身后的车队停下来,刚要去唤在马车里睡觉的徐汝愚,却见徐汝愚撩开车帘跳了出来。

    徐汝愚说道:“上马,结棱形阵。”说罢挥手如刃割断辔绳,跨在骏马之上,双脚一夹疾驰到官道西侧的荒野上。马帮众人俱抽兵刃割断兵刃,纷纷控马驰到徐汝愚身后,瞬间在荒原之上结成棱形冲锋骑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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