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其他人没有醒悟到其中的道理,还以为崇祯是真的伤心,当真是急得不得了。皇后等劝着劝着,一齐大哭起来。因为皇帝、皇后、贵妃、太子和二位小王都哭,众多随侍的太监和宫女无不哭泣。从殿内到殿外,一片哭声,好像就要亡国似的。
院中有四棵古柏,其中一棵树身最粗,最高,相传在嘉靖年间曾经遭过雷击,烧死了一边树枝,但到万历初年大部分的枯枝重新发芽,比别的枝叶反而更旺。宫中的老太监们说,这一棵古柏有祖宗神灵呵护,从它的荣枯可以占验国运。
遗憾的是,近几年,不知什么缘故,从树心开始枯死,使得大半树枝都枯死了。就在那最高处的枯枝上,有一个乌鸦窝。如今那只乌鸦在窝中被哭声惊醒,跳上干枝,低头下望片刻,忽然长叫两三声,飞往别处。无论在什么时候,听到乌鸦的叫声,都是不祥之兆。一时间,宫内的气氛,更加的黯然。
崇祯又哭一阵,由太监王承恩搀扶着哽咽站起,叫皇后和田、袁二妃进去,也跪在万历的神主前行礼。等她们行礼之后,他对她们哽咽说:“祖宗三百年江山,从来无此惨变。朕御极以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未有失德。没想到建虏如此猖獗难制,祸乱愈演愈烈,竟至高阳城失守,帝师被戕。帝师死于建虏之手,三百年来是第一次。朕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说毕又大哭起来。
他为着向上天加重“省愆”,不仅“撤乐减膳”,连荤也不吃了。演戏当真是到了十分。虽然他平日非荤不饱,对完全素食很不习惯,但是他毅然下了决心,传谕御膳房,百日之内不要再为他预备荤菜。皇后怕损伤他的身体,率领田、袁二妃来乾清宫劝他停止素食。他摇头拒绝劝解,含着泪叹口气说:
“朕年年剿贼,天天剿贼,竟得到这样结果!朕非暗弱之君,总在为国焦劳,励精图治,可惜上天不佑,降罚朕躬。朕不茹荤,不饮酒,只求感格上苍,挽回天心耳。你们好不晓事,不明白朕的苦衷!”
孙承宗乃是帝师,这帝师的情分,有如父子。崇祯又事事要标榜自己的至孝,自然要为孙承宗处理后事。令他揪心的事,孙承宗全家,包括六个儿子,两个侄子,十二个孙子、侄孙之类的,都全部罹难了。现在,前方连孙承宗的旁系亲属,都暂时没有找到。这个消息,又让崇祯的至孝形象,受到极大的打击。
作为皇帝的,如果真的关心自己的老师,必然会时常的嘘寒问暖,关怀体贴,帮助老师的家人亲戚什么的,谋取一份不算过分的职业,对于一个皇帝来说,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就算孙承宗洁身自好,不好意思插手官场,安插自己的子女,有皇帝的诏令在,孙承宗也不会不好意思。其他人更不敢说什么。皇帝帮助自己的老师做点事情,谁敢说三道四?尊师重教,你小子懂不懂?不懂!回家去好好的反省反省!
但是,崇祯并没有这么做。在孙承宗致仕以后,崇祯基本上就遗忘了自己的老师了。现在的结果是,孙承宗的儿子,侄子,都没有担任任何的官职,全部都在高阳城的家里赋闲。结果鞑子一来,就全部罹难了。这也让崇祯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因为,孙承宗只要有一两个儿子在异地担任官职的话,也不至于全家罹难,连处理后事的亲属都找不到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虚伪,崇祯有心给孙承宗风光大葬,偏偏国库又十分空虚,侯恂一张死人脸,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来。崇祯只得在宫中筹款。他自己拿出体己银子一万两,皇后拿出四千两,田妃三千,袁妃二千,太子一万,慈庆宫懿安皇后一千,加上慈宁宫皇祖宣懿惠康昭妃和皇考温定懿妃各五百,共凑了三万一千两银子,命司礼监太监王裕民前往高阳城,寻找孙承宗的亲属,妥加照顾。
“传令群臣!“
“明日上朝议事!”
伤心过后,崇祯还得勉强提起精神,召集群臣商讨对策。
鞑子还在北直隶肆虐,要是不尽早想办法解决,只怕还会惹出更大的事端来。孙承宗的死,让不少的大臣,都暗中对崇祯的刻薄寡恩感觉到心寒。崇祯自己心知肚明,必须想办法补救。
次日,即正月二十六日,上午辰时刚过,几位内阁辅臣,六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各科的给事中,都奉召进宫。他们先在皇极门内的金水桥外会齐,穿过宏政门、中左门,到了右后门。门内就是皇帝经常召对臣工的地方,俗称平台。
昨夜传谕说今日在此召对,但这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位太监在此等候。他对众官员说,因御体偶感不适,改在乾清宫中召见。于是这一群朝臣继续往前走,绕过建极殿的背后,进入乾清门。门外有两个高大的鎏金狮子,左右各一,在太阳下金光闪烁。
平日,如果朝臣们有机会奉召来乾清宫,如心情不太紧张,总是忍不住向这两个狮子偷瞟几眼,欣赏它们的神态优美,前朝的能工巧匠竟然将雄壮、威武、秀丽与活泼统一于一身。但今天他们都没有闲情欣赏狮子,在太监的带领下继续前进。
因为国家遭到惨重事变,皇上的心情极坏,所以大臣们的心中十分惴惴不安,怕受严责,而不负责任的科、道官们也半真半假地带出忧戚的神情,同时在心中准备着,一有机会,就要向他们所不喜欢的张凤翼、梁廷栋等人攻击,博取“敢言”的好名声。
进入乾清门就是御道,两边护以雕刻精致、线条厚重而柔和的白玉栏杆和栏板。群臣从御道的两侧向北走,直到崇阶,也就是南向的丹陛。中间是一块巨大的石板,雕刻着双龙护日,祥云满布,下有潮水。结构严密、完整,形象生动。
群臣低着头从两旁的石阶上去,到了乾清宫正殿前边的平台,即所谓丹墀。丹墀上有鎏金的铜龙、铜龟、铜鹤,都有五尺多高,成双配对,夹着御道,东西对峙;另外还有宝鼎香炉,等等陈设。群臣一进乾清门就包围在一种十分肃穆与庄严的气氛中,愈向前走愈增加崇敬与畏惧心清,一到乾清宫正殿前边,简直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了。
太监没有带他们走进正殿,却带他们从正殿檐外向东走去,到了东角门。有几个人胆子较大,抬头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已经褪了色的黄纸帖子,上写:“贞侍夫人传圣谕:东角门内不准喧哗。”
因为深宫事秘,与外延几乎隔绝,看了这张帖子的人们都不知道这被称做贞侍夫人的是谁。但是大家心中明白,必是皇上平日心情烦乱,又要省阅文书,所以不许太监、宫女在这角门内大声说话。角门旁边有一座小建筑,垂着黄色锦帘,门额上悬一小匾,上写昭仁殿。
太监连揭两道锦帘,大家躬身进去。向东,又连揭两道锦帘,群臣进到最里边的一间,才到了皇帝召见他们的地方。崇祯面容憔悴,坐在铺有黄缎褥子的御榻上。榻上放一张紫檀木小几,上边摆几封文书,还有一只带盖的茶碗放在莲叶形银茶盘上。左边悬一小匾,是崇祯御笔书写的“克己复礼”四字。
等群臣叩头毕,崇祯叫他们起来,然后叹口气,神情忧伤地说:“朕御极九年,国家多事,又遇连年饥荒,人皆相食,深可悯恻。近日,唉,竟然祸乱愈烈,建虏攻陷高阳城,帝师被害。”
他的眼圈儿红了,伤心地摇摇头,接着说:“孟子说,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连帝师也不能保全,皆朕不德所致,真当愧死!”
首辅温体仁急忙说道:“皇上,请节哀顺变。”
其他的所有大臣,都齐声恭请圣安,请崇祯节哀顺变。
对于孙承宗的死,在座的部分的大臣,对其中的原因知之甚详,将原因归咎于崇祯自己。但是,也有部分的大臣,对其中确切的原因,不太了解,便将原因归咎于兵部和卢象升。甚至,有人认为,是洪承畴指挥不当。每个大臣各有各的想法,神态上却是怎么都看不出来。
崇祯慢慢的停止哭泣,颇有些苦涩的说道:“时局艰难,大家有什么好办法?鞑子如此肆虐,如何是好?”
范复粹是新进的阁臣,闻言就出列说道:“皇上,鞑子肆虐,非大军不可清剿。臣斗胆建议,派大学士督师,聚集辽东、宣大、陕西、山东、河南的军力,围攻鞑子于保定府周围,一举灭之。”
他的语调非常激昂,却没有引起太多的回应。
在场的其他大臣,可没有范复粹这样的雄心壮志。范复粹之前一直都在大理寺,声名不显,谁也不知道崇祯为什么会突然将他提拔起来,然后进入内阁。范复粹以前从来不涉及军务,对朝廷官军的战斗力,不是非常了解,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说法。
而其他的大臣,对于朝廷官军的战斗力,都是有所耳闻的。对于王坤和高起潜等人的能力,更是知之甚详。在他们看来,明军就算全部扑上去,也未必能够干掉鞑子。鞑子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明军根本包围不住他们,一旦出击,还有被鞑子各个击破的危险。
另外一个阁臣陈寅皱眉说道:“此事不妥。宣大军团,辽东军团,乃是我军左右之臂膀,不能轻易调离。再说,我军不擅长野战,一旦离开坚城,容易为敌所乘。”
范复粹皱眉说道:“既然两大军团都无法调离,那么,皇上是否可以下旨,让张准率军西进,增援保定府等地?”
听到张准的名字,所有的大臣,精神微微一震,随后又神情复杂,不发一言。范复粹的提议,当然是好的。董家堡的战果,在场的大臣,基本上都知道了。由张准带领虎贲军西进,解保定府之围,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唯一的问题,乃是张准的附带行动。几乎可以肯定,张准的部队去到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地盘。
现在,朝中的各位重臣,要是谁还不明白张准的野心,那一定是化外之人了。张准的野心,基本上可以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来形容,张准自己也没有掩饰过。张准打败鞑子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打败了鞑子以后,北直隶的地盘,都是他张准的了。张准已经控制了山东,要是再控制北直隶,朝廷恐怕真的只有迁都了。
“又是张准……”
崇祯感觉自己的嘴巴,非常的苦涩。
张准?怎么又是张准?以前,大臣们议事,总不会一下子就将张准的名字搬出来。但是现在,才说了几句话,张准的名字就出现了。这让崇祯觉得非常的恼火,又非常的不服气。难道,天底下,除了张准,就没有其他人可以对付鞑子了吗?
不信!
朕绝对不信!
天底下,绝对有比张准更厉害的人才!
崇祯凛然说道:“除了张准率军西进,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保持沉默。显然,他们是默认了崇祯的提问了。王坤和高起潜的那么点本事,他们当然知道。要他俩出去和鞑子厮杀,还不如直接将他俩逮捕下狱算了。洪承畴倒是有几分的本事,可是,他在真定府那么远,回天乏术啊!
崇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的意思,居然没有人理会。连素来灵活剔透的温体仁,都闭目养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崇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说道:“朕就不信,没有这个张准,就不能行事!朕相信杨嗣昌乃是天生奇才,由他接替卢象升,出任五省总理!”
范复粹急忙说道:“皇上,杨嗣昌经验尚浅……”
崇祯气呼呼的说道:“杨嗣昌在边关已经五年,张准才几年?”
范复粹顿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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