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令自省,不负皇恩。”

    崇祯在高起潜的奏章中,缓慢的写下这样的批语。

    简简单单的个字,他写得非常的吃力,好像是连续写了几千字似的。“恩”字的最后一点,甚至有点发飘,好像是有气无力的样子。这对于讲究的崇祯皇帝来说,是非常难受的。他对于自己的批语,向来都是很考究的,不允许出现任何的败笔。不过,现在败笔已经出现,再修改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了。希望善于揣摩人心的高起潜,能够从这个败笔,感受到自己的心情。

    写完批语以后,崇祯就靠在龙椅上,不断的默默叹息。个字的批语,好像抽空了他的全部力气,让他只能是坐着,连站起来的活力都没有了。说实在的,臣下打了败仗,他作为皇帝的,居然不能严厉的惩处,还要帮忙掩饰,真是太郁闷了。但是,为了大局,不得不如此。做皇帝,难啊

    “大伴,什么事?”

    崇祯忽然懒洋洋的说道。

    他在寂静中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不用睁眼,就知道是大伴王承恩的。可能是感觉到皇上的心情不好,其他的太监宫女,都不敢轻易进入书房,生怕被皇帝迁怒。这个地方,只有王承恩可以随时的自由进出。

    “皇爷,这里有一份弹劾的奏疏……”

    王承恩小心翼翼的说道。

    “又弹劾哪个?”

    崇祯很不耐烦的说道。

    一听是弹劾的奏章,崇祯的心情,就更加的不痛快。他最恨的就是大臣们斗来斗去,弹劾来弹劾去,将朝政搞得一片混乱,乌烟瘴气。他每天收到的奏章里面,至少有一半是贴着黑色的标签的。黑色的标签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就是专门弹劾人,找人麻烦的。

    对于这类奏章,崇祯一般都是有时间的时候才看,要是没有时间,干脆就不看了。因为,看与不看,差别真的不是很大。即使不看奏章,上朝的时候,也能知道大概。每天上朝,大臣们都是你弹劾我,我弹劾你,一点解决正事的办法都没有,攻击起其他人来,却是十分的起劲。

    他现在仿佛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初的嘉靖皇帝和万历皇帝,都不愿意上朝了。哪个皇帝愿意每天上朝,就听到那些大臣们吵来吵去,弹劾来弹劾去的啊?特别是那些言官,就跟嗡嗡嗡的无头苍蝇一样,逮住谁就咬谁。你要是出言喝斥,他们反而更加的嚣张。因为,他们最喜欢咬的人就是皇帝了。

    以前的皇帝暂且不说,崇祯几乎每做一件事情,无论大小,都要被言官们拿来批驳一番。最近闹得比较沸腾的一件事,就和崇祯有关。田贵妃的老子,也就是国丈田弘遇,最近不知道和太仆寺的人有什么关系,弄了一些战马出来贩卖,最后也不知道贩卖到哪里去了。

    东厂和锦衣卫将事情报上来,不知就里的崇祯,下令彻查。结果,查到了国丈的头上。田贵妃可怜兮兮的在崇祯的面前哭了两场,崇祯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两千匹的战马而已,价值不大,看田贵妃哭得可怜,心有不忍,就让东厂和锦衣卫,不要继续追查了。

    言官们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几十封的弹劾奏疏马上就上来了,纷纷要求彻查,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结果,愣是被崇祯给压住了。否则,田弘遇就算是被五马分尸,都无法满足这些言官们的要求。话说,无论是谁,只要心理承受能力要是稍微差点,都要被这些言官们逼死。

    是的,崇祯从来都没有反省过,自己有什么责任,他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大臣们的身上。要是大臣们,特别是那些言官,不三天两头就弹劾谁谁谁的话,朝廷不知道要安宁多少。但是,要是真的没有弹劾奏疏,他又要疑神疑鬼了,觉得下面的大臣,可能是抱起团来,一起对付他。

    “老奴不敢看。”

    王承恩恭恭敬敬的说道。

    “你拆开来念。”

    崇祯不耐烦的说道。

    王承恩将奏疏打开,发现乃是弹劾杨嗣昌的,内心顿时微微一惊。话说,杨嗣昌自从总督天下勤王兵马一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弹劾。这可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崇祯对杨嗣昌给予了厚望,努力栽培,殷切期待杨嗣昌立功,而别人却上书弹劾他。这根本不是弹劾杨嗣昌,而是直接弹劾皇帝本人啊。

    再一看弹劾者的名字,王承恩感觉更加的不妙。弹劾杨嗣昌的这个人,乃是翰林院编修兼东宫讲官杨廷麟。翰林院编修是芝麻绿豆官,无关重要,但是这东宫讲官,却是有点来头的。王承恩不由得把眉头一皱,心想,这个大胡子的杨翰林,在这个时候弹劾杨嗣昌,难道是要学当年的杨继盛?

    在宫中的这么多太监里面,王承恩的心地,可以善良的,对崇祯也是最忠心的,也是最少过问政事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对朝中的局势就不了解,对朝中的大臣,就不熟悉。事实上,王承恩对朝政是无比的熟悉。比如说,这个杨廷麟,王承恩就是知道得比较清楚的。

    所谓的东宫,就是太子。因为两个儿子年纪还小,崇祯一直没有指定太子,两个孩子都在东宫一起上学。崇祯觉得自己还年轻,没有必要那么快指定太子。但是,作为未来的国祚继承人,外人不能不关心。因此,一切和东宫有关的官员,都是比较吃香的。

    杨廷麟是崇祯四年的进士,勤学好古,在翰林院是有名的才子,他和黄道周、倪鸿宝合称是三翰林。因为文章十分的出色,崇祯于是将他选到了东宫,给自己的孩子讲课。这么一个人,居然带头上书弹劾得宠的杨嗣昌,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王承恩简直可以想到,崇祯一怒之下,这个杨廷麟,极有可能又要被撵出京城了。

    果然,当王承恩拿起来杨廷麟的奏疏,朗朗地宣读起来,崇祯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本来因为高起潜的事情,崇祯已经憋着一肚子的火,现在这个杨廷麟又来凑热闹,简直是逼着他发飙。听着听着,崇祯的火气就上来了,不由得打断王承恩,硬邦邦的说道:“他怎么说?把刚才那句话重读一遍”

    王承恩暗自为杨廷麟祈祷一句,然后规规矩矩的念道:“陛下有挞伐之志,大臣无御侮之才。谋之不臧,以国为戏”

    崇祯恼怒的说道:“这叫什么话?书生之见下边呢?”

    王承恩接着念:“杨嗣昌与辽东监军高起潜内外扶同,朋谋误国,虫蛀国库,武备顿忘,以至于此……”

    “停”

    “停”

    崇祯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铁青,用指头敲着御案,凶巴巴的吼叫起来:“什么内外扶同,朋谋误国,尽是胡扯你知道,这个杨廷麟是否同什么人朋比为好,故意攻讦大臣?”

    王承恩感觉崇祯是真的发火了,急忙说道:“奴婢不知道。”

    崇祯想一想,也想不出杨廷麟在朝中同什么人朋比为奸。这个人的文学,的确是好的,性子是有些高傲。他和黄道周、倪鸿宝两人的关系,也不算很好。之前,倪鸿宝还上书弹劾过他,杨廷麟也上书弹劾过黄道周,暗指黄道周沽名钓誉。想了想,崇祯悻悻的说:“好,念下去”

    王承恩稳定心神,规规矩矩的念道:“总理卢象升以祸国责枢臣,言之痛心。夫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命……”

    崇祯把脚一顿,哼了一声,吓得王承恩的手一抖,不敢再往下念。崇祯突然走到王承恩的面前,一把将奏疏抢过来,直接撕成碎片,然后狠狠的一甩手,甩在门口的附近。门口的宫女太监,都被崇祯的这个剧烈动作吓坏了,急忙跪下来,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太不象话竟是肆口诋毁”崇祯在屋里走来走去,眼睛有点发绿,好像是黑夜里的饿狼。忽然间,他在王承恩的面前站定,绿幽幽的眼睛盯着王承恩,好像王承恩就是杨廷麟似的,忿忿地问道:“你说你说谁是李纲和宗泽?谁是耿南仲和黄潜善?何不说秦桧在朝?难道朕是宋高宗么?……可恶可恶”

    王承恩急忙跪在地下,拼命的请崇祯息怒。同时,他的内心,暗暗的为杨廷麟的命运担忧。谁都看得出来,这次崇祯是真的大动肝火了。高起潜和杨嗣昌,两个人参杂在一起,不让崇祯发飙才怪。这位主子和当年的天启皇帝完全不同啊,年轻气盛,一发飙就是要人命的。看来,朝廷又要闹出一场腥风血雨了。

    杨廷麟在这个时候弹劾杨嗣昌,的确是找死来着,谁都拯救不得。杨嗣昌督师,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相反的,背负责任的,应该是崇祯。杨廷麟弹劾杨嗣昌,就是直接弹劾崇祯,直接说崇祯任人不当,这样的奏疏,崇祯怎么可能忍得住?

    高起潜的失利,被崇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绝不是因为崇祯的仁慈,也绝不是因为高起潜的好运气,更不是其他大臣的求情,而是因为,高起潜的所有行动,贯彻的都是崇祯的暗中指示。高起潜战败,大部分的责任,其实依然是在崇祯的身上。

    在私底下,崇祯对高起潜是有专门的指示的,那就是作壁上观,保存实力,让虎贲军和鞑子拼个两败俱伤,然后乘机图谋虎贲军。对于朝廷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无论虎贲军还是鞑子,要是在战斗中同归于尽,那就最好不过了。

    没想到,皇太极不懂得崇祯暗送秋波,居然辣手摧花,直接朝着崇祯扎了一刀。崇祯自己郁闷,只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说不得,哭不得,叫不得。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廷麟的这份奏疏,等于是将崇祯的火气,都一下子全部撩拨起来了。

    杨廷麟在上书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后果可能会这么严重。以高起潜的估计,杨廷麟应该没有当年杨继盛的勇气。当年的杨继盛,可是完全处理好了后事,买好了棺材,选好了墓地,才上弹劾奏疏的,那是真真正正的死弹。所谓的死弹,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意思。

    正是因为如此,连魏忠贤当时都吓坏了,不得不赶紧半夜来找天启皇帝哭求。要不是魏忠贤的这个举动,最后胜出的人,到底是谁,还真不好说。现在,杨廷麟也来这么一手,只怕他没有杨继盛的决心和勇气啊纯粹是自己找死来着。

    得罪了崇祯和杨嗣昌还不够,杨廷麟在奏章里面,还要试图为卢象升开脱,这简直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在吃了砒霜的同时,还要割脉自杀。白痴都知道,崇祯因为孙承宗的死,已经是“伤心过,难以自制“了。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崇祯必须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卢象升的身上。

    卢象升要是不死,崇祯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孙承宗?怎么显得自己的“纯孝?因此,卢象升还是非死不可。目前,刑部已经在对卢象升的罪责,展开审核。大理寺和都察院都有人参与。这就是三司会审。基本上,被三司会审过的人员,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刑部尚书汪乔年尽管有些同情卢象升,可是皇命在身,想要为卢象升减轻一些罪责,却也非常艰难。大理寺和都察院,根本不可能为卢象升开脱。更何况,卢象升被关在锦衣卫的昭狱,而不是刑部的天牢。因此,在三司会审的时候,东厂和锦衣卫,都要派人听审。

    这意味着,对卢象升的审判,将有五个部门进行,刑部在其中,反而是力量最小的。在五个部门会审的案例当中,皇帝的意志,是至高无上的,只有他才能决定犯人的生死。想想当年的熊廷弼和王化贞,最终还是逃不了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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