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火急”

    然而,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文书房太监把一封十万火急的文书,送到养心殿内司礼监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的值房中来。掌印太监王承恩不在,由几个秉笔太监看了文书,一个个都大喜过望,欢欣鼓舞。王德化在这几位轮值的秉笔太监中名次最前,就由他拿着这封火急文书追出东华门。

    近几年,崇祯身上的变化实在很大。在他即位后最初几年,国家虽有内乱和外患,但大局尚未糜烂,他希望做一代“中兴英主”的信心很强,锐气很盛。那时他对于日蚀、星变、怪风、霍雨等等自然界不正常现象虽然也心中戒惧,却不像近几年来这样害怕。

    五六年前,有一个朝臣因旱涝成灾,上疏言事,批评朝政,措词过于激切。崇祯很恼火,在上朝时直接训斥说:“尧有九年之涝,汤有七年之旱,并不闻尧与汤有何失德”

    但是近几年,任何不正常的自然现象他都认为是五行灾异,也就是上天给他的警告和国家的不祥之兆,胆战心惊,仿徨不寐。在即位之初,他并不很迷信佛、道两教,倒是受了当时礼部尚书徐光启的影响,和天主教有些接近。近两三年来,他对于佛、道、鬼、神越来越迷信了。

    还是二月初五那天,鞑子还在京师南部和虎贲军继续纠缠的时候,北京城发生了一次地震。地震是常见的自然现象,明朝在北京地区已经发生过多次地震,毫不足奇。永乐年间是明朝国力鼎盛时期,短短的十年中,南京震了六次,北京震了两次,而南京的五次地震都在永乐帝迁都之前。

    无奈,从西汉以来,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儒家就将地震同人事联系起来,而这种迷信思想深入人心,也深入崇祯的心。特别是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让崇祯对身边的一切,都非常的敏感。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觉得和他有关。这次地震,也让崇祯感受到极大的思想压力。

    崇祯认为北京是大明帝国的首都,就在皇帝的脚下,从他登极至今就发生了两次较大地震,可不预兆他的江山不稳么?司礼监掌印太监经常据实转奏灵台太监观察到的星象和云气变异,十之**都是不吉利的。这样就更增加了他的忧愁。尽管他口头上说他是“中兴英主”,心中却渐渐明白“中兴”无望,甚至常有可能亡国的预感。

    鞑子在北直隶的肆虐行动,一直得不到有效的控制。谁也不知道,鞑子会什么时候出关,什么时候才肯离开。孙承宗被杀,高起潜被鞑子打败,无数的县城和民众,遭受到鞑子的毒手。有大臣上奏,说是北直隶已经变成一片白地,令他心酸不已。

    漕运的事情,也让崇祯非常的郁闷。漕运总督杨一鹏来报,说是漕运被鞑子截断,已经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江南的赋税和粮食,都无法及时的运输到京师,导致京师物资紧缺,物价飞涨,人心惶惶。杨一鹏报告,说是京师的一个馒头,都已经涨到五文钱了。而在漕运被截断之前,一文钱至少可以买两个馒头。

    物资紧缺,物价飞涨,给京师里面的百姓,还有从各方逃难过来的难民,造成了极大的生存压力。大不多的人,都感觉在京师是无法继续活下去了。有胆子大的人,就连夜逃出了北京城。为了缓解粮食的压力,五城兵马司和京师三大营,对于逃离北京城的人,一律都采取了放行的措施。但是外面的人想要进来,坚决不行。

    在物价飞涨的背后,还发生了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人性的黑暗和丑陋,在饥饿的面前,暴露的淋漓尽致。甚至,顺天府接到报案,说是一群难民,为了争抢一个馒头,就打死了二十几个人,当真是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而那些莫名其妙死去的尸体,也突然成了抢手货。甚至,连被埋葬掉的尸体,都被人挖出来。至于是怎么处理的,谁也不敢过问。

    又因为鞑子的肆虐,洪承畴和杨嗣昌的军队,都迟迟无法回去河南、陕西等地,导致陕西的流寇,又有重新聚集的态势。压力大大减轻的李自成等流寇,纷纷从陕西进入河南,寻求得到更大的发展。远在洛阳的福王,三天两头就来报告,说是河南兵力空虚一流寇又来,河南各府只怕抵挡不住。福王的这些奏疏,让崇祯很是矛盾。

    从辈分上来说,洛阳的福王,乃是崇祯的叔叔。崇祯一直都标榜自己的纯孝,自己的亲叔叔如此惊恐,他当然不能不理不睬。可是,鞑子就在北直隶,好像没有退却的迹象。在这样的情况下,让洪承畴和杨嗣昌南下,恐怕是不现实的。没办法,崇祯只好暂时拖着。

    “快走”

    “快走”

    “快走”

    夜深人静的时候,崇祯简直都要向老天祈祷了。

    他希望得到老天的眷顾,让鞑子赶紧的退走。除了老天的保佑,崇祯的确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杨嗣昌的督师,没钱没粮,想要发动对鞑子的进攻,也是有心无力。高起潜和王坤两个,又不争气。唉,崇祯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崇祯愈是觉得人事努力很难指望,愈是想靠神灵保佑国运。今年春天,他瞒着朝臣,命僧道录司暗中挑选了几十位佛、道两教的名德法师在南宫建醮。他还暗中传旨召江西龙虎山张真人来京建醮,但因路途遥远,尚未赶到。从二月中旬以来,他时常忙里偷闲,带着周后和田、袁二妃,去南宫烧香祈祷。

    但是这样的事情如何能瞒住群臣?不免有一些言官上疏劝谏,请他不要迷信僧、道,做这种无益的事。他心中很痛苦,有时想着自己既是一位英明君主,自然不应该迷信僧、道、鬼、神,使得后世议论。可是他又想着国事日非,无术挽救,除非上天见怜,有什么法儿使国家转危为安,否极泰来?有一次他自言自语的说道:“唉,建醮,建醮这些言官怎知道朕的苦心朕非昏庸之主,只是势不得已,向上天为民请命耳”

    后来又有一位言官上了一道奏本,措词比较率直,说南宫靠近太庙,每日钟、鼓、饶、钹之声聒耳,使祖宗为之不安。祖宗不安,何能祈福攘灾?崇祯没有生气,提起朱笔批道:“朕之苦心,但愿佛、天、祖宗知,不愿人知。”过了一夜,当这个奏本要发出宫时,他重御批,自觉批语不雅,不似帝王的话,便涂了去,改批“留中”二字,不再发出。

    进入三月份以后,崇祯因为事忙,一直再没有去南宫烧香。前几天他接到山西巡抚和布政使的联名奏疏,说山西某地天雨血,某地发生地震,倒塌了许多房屋,压死了不少人、畜。他非常震惊,心中越来越感觉到不妙。他挥笔写下这样的语句:“前年元旦日蚀,今年京师和山西地震,又雨血,灾异如此,实在可怕。”

    不知不觉间,崇祯忽然又想到,西汉哀帝时发生日蚀和地震,大臣们对策上言,说这是不寻常的灾异,果然不久西汉就亡了。何况如今不仅日蚀、地震,天又雨血想到这里,又想想当前大局,不觉出了一身冷汗。他根据皇历选择了一个宜于斋戒祈攘的日子和时刻,亲至南城烧香。择定了吉日良辰,他吩咐司礼监替他准备青词表文,并事先传谕在南城的僧、道们知道。

    今天是三月初,正是崇祯选定的良辰吉日。三个月来,北京城多风多沙,今日难得的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微微的南风清爽宜人。河岸上,一长排绿柳映水,柔丝摇曳。两只黄鹏在柳枝间穿来穿去,发出婉转柔和的叫声。护城河转弯处有一座用太湖石叠成的假山,四面槐柳簇拥,绿荫森森。几枝盛开的石榴花横在太湖石上,分外鲜红。

    早上,崇祯偕同周后、田妃、袁妃,分乘小辇,穿过文华殿西夹道,出了东华门,顺着护城河东边的青石御道向南走去。从这里往西去,有一条松柏夹着的石板路,通往太庙的后角门;往南,不远处有一道红色高围墙,上覆黄色琉璃瓦,从红墙中露出巍峨的宫殿和高大的古松,并传出钟、磐和梵呗之声。

    护城河中水色湛清,微波上闪耀着金色的太阳,水底荡漾着三四片白色云影。崇祯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出过紫禁城,这时不由得心情一爽,眼睛里露出来一丝笑意,好像种种苦恼,都暂时从他的心上离开了。

    三乘辇继续向南行去,过了片刻,来到了南宫的正门外边。南宫的大部分都是英宗时代的建筑物。一百七十年来不断修缮、油漆、增建,十分美丽。南宫大门外有许多高大的白皮松,遮天蔽日。三乘黄色小辇在白皮松中间的汉白玉甬道上停住,早有一群高僧、道士和执事太监在道旁跪接。

    崇祯带着皇后和两位妃子缓步走上雕龙玉阶,进了宫门,在一片松树下盘桓一阵,然后走进南风门。这里有许多花木,并排有三座宝殿:中间的是龙德殿,左边的是崇仁殿,右边的是广智殿。他们在龙德殿休息一下,受了僧、道们的朝拜,吃了一杯茶,然后由执事僧、道和太监们在前引导,向内走去。

    正在这时,王德化身穿没有补子的青素宫纱贴里,头戴用马尾编结的烟墩帽上缀宝石、明珠,右手拿着一把专为遮太阳用的蓝绢洒金大撒扇,左手袖着十万火急的机密文书,匆匆地从紫禁城中赶来。按照规定,他必须先向掌印太监王承恩禀明,才敢启奏皇上。

    可是王承恩正引着皇上和娘娘们往里边走,根本没有注意到王德化的到来。王德化看到王承恩正在忙碌,也不敢贸然赶去说话。他的心中很急,鬓边冒出豆子大的汗珠,只好在龙德殿旁徘徊,偷眼望着皇帝神色安闲地穿过飞虹牌楼,缓步踏上飞虹桥。

    崇祯难得今天有一点闲情逸致,站在弓形的飞虹桥上,欣赏白玉栏杆和栏板上的精致雕刻,还指着那些刻得栩栩如生的水族动物叫皇后欣赏。一会儿,他率领后妃们走下桥,穿过戴鳌牌楼,向左右的天光、云影二亭望一眼,登上一座堆垒得十分玲珑的秀丽假山。

    山上有一个圆殿叫做乾运殿,东边是凌云亭,西边是御风亭。他在山上稍作盘桓,想着这山上的圆殿和亭子都是英宗复辟后添建的,那时虽有也先之患,经过土木之变,但国家的根子依然强固,全不似如今这样风雨飘摇,想着这里,崇祯不由得满怀枪然,无心再看景致,连乾运殿也懒得进去。

    他同后妃们绕过乾运殿,下了秀丽山,来到佳丽门。全体僧道官和名德法师都在甬道的两旁跪接。崇祯和后妃们从他们中间穿过,走进佳丽门,踏上白玉雕龙台阶,迸到永明殿中坐下,众僧躬身低头,双手合十,从永明殿的左边,众道士从右边,分向建醮的地方走去,连一点脚步声也不敢发出。过了片刻,从永明殿后边传过来钟声、鼓声、磐声、木鱼声、云板声、铜笛声等等,还有和尚道士的哮经声,组成了肃穆庄严的音乐合奏。

    王承恩走到崇祯面前,躬身奏道:“皇爷,开醮了。”

    崇祯没做声,立刻从龙椅上站起来,怀着虔敬的心情向外走去,周后、两位妃子、宫女们和太监们,肃静地跟在他的背后,永明殿的背后是一个小院,一色汉白玉铺地,有十几株合抱的苍松和翠柏,虬枝横空。其中有一株古松上缠绕着凌霄,在苍翠的松叶间点缀着鲜艳的红花。院子中间搭着一座高大的白绸经棚,旗幡飘飘;莲花宝座上供着檀香木雕刻的释迦如来佛像。棚外悬一黄缎横幅,上题:“敕建消灾、弭寇、护国、佑民、普渡众生法会”。

    后妃们暂留在经棚外边,崇祯帝先进经棚,在释迦前上了香,焚了黄表,拜了四拜,跪在黄缎拜垫上默默祈祷,求佛祖大发慈悲,帮助他消灭各地“流贼”,降罚建虏,并且不要再降水、旱、蝗、疫诸灾,保佑他的国运昌隆。

    当默祷结束时,崇祯觉得还不够,又特别祝祷几句,求佛祖感化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张准等洗心革面,实心投诚,有祈求佛祖保佑,让北直隶的鞑子,赶快的离开。他求神心诚,禳灾情切,虽没出声,却禁不住喉咙哽塞,热泪满眶。祝祷毕,他站起来退到一旁,看着皇后和妃子们依次进来礼佛。

    在崇祯跪佛前虔诚祝祷当儿,王承恩留在经棚外边,恭立侍候。一个太监来到他的身边,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道:“宗主爷,王秉笔有事面禀。”

    王承恩转过头去,看见王德化面带喜色的立在永明殿后,心中不禁微微一动。难道在这个时候,居然有什么喜讯传来?这可是大好事现在的崇祯,最需要的就是好事了。他使个眼色不让王德化来到经棚前边,自己赶快踮着脚尖儿走了过去,悄声问:“什么喜讯儿?”

    王德化笑眯眯的行了礼,从袖中掏出文书递给他,小声说:“辽东高起潜送来的,大捷斩首一千级”

    王承恩接过奏疏,粗略的扫了一遍,确认真的是喜讯,这才稍稍的放心。他正要转头去向崇祯报告,却发现崇祯已经不在正殿了。他急忙问清楚情况,然后追了上去。王德化本来以为可以得到王承恩的夸赞,没想到,王承恩什么都没有说,他只好怏怏的去了。

    崇祯暂时还不知道喜讯,他从建有佛教法会的院落往北,绕过假山,穿过有雕栏的白玉小桥,又是一座圆殿,描金盘龙匾额上题着“环碧”二字。周围绿水环绕,花木繁茂,苍松数株,翠竹千竿。这是南宫最后和最幽静的地方,再往北几丈远便是覆盖着黄瓦的红色宫墙。

    道坛设在环碧殿中,叫做“敕建三清普临、降妖、伏魔、消灾、洱乱醮坛”。崇祯走进环碧殿,叩拜了玉皇大帝,焚了青词,照例默祷一阵,然后退出。皇后和两个妃于依次烧香出来。他们到永明殿中休息,吃了点心,就要宣布起驾回紫禁城去。王承恩急忙抓紧机会,来到崇祯的身边。

    “大伴,什么事?”

    崇祯看到王承恩急匆匆的向自己走来,好像是有喜讯的样子,内心微微一动,急忙问道。王承恩的猜测,一点都没错,现在的崇祯,最需要的,就是好消息了。

    “是高起潜的奏疏,大捷。”

    王承恩急忙大声说道。

    既然是好事儿,当然要尽情的嚷嚷,让全部人都知道。

    “什么?大捷?确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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