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玉真长公主么……就没听过了,居然还是个道士,公主做道士,那也就是女冠了,据说唐朝的女冠可是很乱的啊,这个,还是不惹的好。
这时候,他脑子里胡乱地腹诽着压根儿就不认识的玉真长公主,却是扭头笑着问那掌柜,道:“掌柜的所荐三人,皆是恰当,只是,据说九龄公即将拜相,为何掌柜的丝毫不提他呢?”
那掌柜的不知道是不是说兴奋了,闻言当即摇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李逸风闻言脸上不由一黑,扭头看看李曦。
他自然知道李曦乃是周邛的座下大弟子,而周邛又是张九龄的东床快婿,听到那掌柜的如此不屑于张九龄,他立刻就有点头大,深恐他因此一言就惹怒了李曦。
这掌柜的是他好不容易从别人手里挖过来的,虽然他在那边一直不得势,但偏偏一见之下,李逸风就觉得他是个经商的奇才,这才费了心力拉过来,然后更是用人不疑的把长安剑南烧春的大小事务全部交给他。
即便当下,这掌柜的过来说话,他也是始终都含笑地看着听着,倒是有些冲李曦显摆一下的意思在内,自然是不想因为几句题外话就惹怒了李曦,李曦不高兴是小,若是他一怒之下要赶走这掌柜的,在李逸风看来可就赔大发了。
在他李逸风看来,这做生意的本事,和做官的本事,还有作诗的本事一样,易学难工,你要做小本生意,那只需精打细算会盘账能哄住客人,就已经算是合格了,再稍微厉害点的大商人,那就必须得能知前后三个月的行情,也就是说,不但要能通细务,而且必须要有大局观,要能够把握住市场行情的动向,如此,才能为一家大店来掌舵。但即便如此,也只是普通意义上的大商人罢了,落到官场上来说,也就可做的一地刺史了。
但是显然,一个可以为剑南烧春逐鹿长安而掌舵,甚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李氏商业总经管人,仅仅只有这一点要求,还是不够的。他还必须要懂政治,识进退。
俗话说“官商结合,无往不利”,一个不知道看政治风向的商人,或许走了狗屎运,也能三五年间跃起,但是说垮台却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要想在长安做生意,要想把生意做遍天下,不懂政治显然不行。不管承认与否,历朝历代经商有成的人,都是眼光精准的幕后政治大手。
而在他看来,面前这个被自己任命为剑南烧春长安店掌柜的人,就是一个有资格也有能力成为大唐最最顶级商人的。
虽然知道其实李曦的见识比自己还要深远,虽然年轻,但他对朝廷大势的把握似乎也是异乎寻常的精准,但是这掌柜的在此前效力的那家商铺的时候,就是因为喜欢向自己的东家兜售这些建议而为人所不喜,甚至一度嘲笑他,给他奉上了一顶“东市房梁国”的诨号。
这“房梁国”什么意思?房,是指大唐开国贤相房玄龄,房玄龄最终的封号便是梁国公,之所以给他去这个绰号,并不是称赞他善于谋略政治,其实倒是不屑兼挖苦的意思:你一个小小商人,整天介议论这个大臣那个大臣,倒好像你就是那开国贤相梁国公房玄龄,朝廷需要你去执掌朝纲一般。你一个小小商人,朝廷大政关你屁事!
有了这等先例,李逸风自然害怕李曦也会不喜这掌柜如此风评国事,更何况还直接牵涉到了李曦的师公张九龄。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曦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并不曾露出怎么不高兴的意思,只是想了想,才纳闷地问:“为何?为何不可?”
那掌柜一直低着头,显然是不曾看到李逸风的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闻言之后应声而答,道:“九龄公有风度,为人刚直,朝野称颂,但是,他太刚直了,仇家遍地啊!不管一个人有多大的本事,一旦得罪的人太多,那可就不妙了。”
顿了顿,他紧紧地皱着眉头,道:“是以,小人断定,若是九龄公不拜相,那么他可能一直居官显赫,直到终老,因为只要不拜相,他的地位就没那么显眼,便有人攻讦,陛下也会体谅他这等孤臣,而九龄公若是一旦拜相,多则三年五年,少则半年一年,必然遭贬!”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摊摊手,似乎是一副很为朝政担忧的模样,道:“但眼下的问题是,朝中萧韩二相相互争斗,陛下时有不悦,九龄公的拜相,怕是指曰可期,因此……”
“放肆!”
一直提心吊胆地听他胡扯,唯恐他说话说冒了的李逸风,到现在终于听不下去了,当即拍案而起。斥道:“汝一商铺掌柜,安敢擅言国家大事!”
说着,他还拿眼睛偷偷地看看李曦。
他当然是不信这掌柜的一番胡言的,像这等朝廷大势,说实话怕是连当今皇帝陛下都无法事前预知,他一个小小掌柜,自然是无由知道。不过呢,在他看来,此人能有自己的这些独到思考和判断,在商人之中便已属难得,因此此时虽然拍案而怒,其实却是在回护与他,以免他再说下去会真的触怒了李曦。
谁知道这个时候李曦扭头看看他,却冲他招招手,道:“李先生莫着急嘛,坐下,坐下。”转头看见那掌柜的吃了李逸风这一拍一斥,已经是给吓得站了起来,手里端个茶碗晃晃悠悠,手脚便没个着落处,脸色也是一片蜡黄,不一瞬的功夫,额上似乎都要渗出汗珠子来,便笑着对那掌柜的和颜悦色地道:“不要害怕,坐下,坐下,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还有什么想法,都尽管说出来。”
那掌柜的闻言坐下,看看李逸风,再看看李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末了道:“小人名叫罗克敌,京兆万年人,今年三十二岁。”
说到这里,他看看李逸风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道:“荥阳土窟春的例子在前,公子千万不可……不可大意呀!”然后便吓得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李逸风。
李曦见状失笑,扭头看看李逸风,李逸风则是微微有些尴尬。
不难想象,在李曦来之前李逸风肯定叮嘱过他,什么话是可以放心抒发想法提意见的,还有什么话是绝对不可以随便说随便评论的,但是显然,李逸风没想到李曦会突然问起张九龄,于是这一点他没叮嘱到,再于是,这罗克敌就信口胡扯起来了。
李曦笑笑,端起茶盏来浅浅地抿了一口,脑子里思绪万千。
这个罗克敌起了个很大气的名字,其实个子却不高,而且形容几近猥琐,如今坐在胡椅上,更是显得那宽大的袍袖下似乎只剩下一把细小的骨头,尤其是他那眼睛,细窄,且邪吊向下,眉毛更是淡到几近于没有,唇上还是两撇鼠须……总之一看就不是好人。
所以在他刚过来的时候,其实李曦心里也存了几分轻视的意思,对他也不曾在意,直到他提出了对李林甫的评价,这才真正的对他的话重视起来。而等到他谈到对张九龄的认识,李曦心里更是忍不住要倒吸一口凉气。
李曦对历史了解有限,但是对于一些知名人物,却还算是略有所知。
比如,他知道李林甫这个著名的大歼相曾经当过近二十年的宰相,那么,这肚子里的一本帐就有了底子了,仔细算算,眼下杨玉环才十五岁,估摸着就是这两年里,他就该嫁给寿王李瑁了,然后结婚之后要过几年,才会给唐玄宗抢走,据说杨贵妃死的时候才三十多不到四十岁,而她死的时候,自然也就是安史之乱发生的时候了……按照历史教科书上的记载的话,满打满算,杨贵妃还有二十来年好活,而她死于安史之乱的时候,李林甫早就已经死了,那时候当宰相的已经是杨国忠了。所以,李林甫的登台拜相,近在咫尺,再所以,张九龄很快就要拜相,但是拜相之后,他也很快就会完蛋。
因为历史教科书上的时间表已经规定好了,他必须给李林甫的二十年权相挤出足够的时间,不然这些历史时间就对不上账了……李曦的办法很笨,而且很多都只能是粗略的估计,然后再由这个粗略的估计去大概的推测另外一件事,在那些精通历史的人看来,这种粗糙的办法几乎不值一噱……但是对于李曦来说,这却已经是他在自己本来能记住的一些事情上,所作出的最多也是最准确的推断了。而且李曦知道,即便是自己估测的时间表会有些误差,这个误差也绝对不会太大。
所以此前他一直觉得,虽然自己所知不多,但自己也可以称为是一个能知过去未来的神人了。这样一来,在面对很多有关朝廷动向的事情的时候,他心里就自觉地很有底气。
但是别忘了,他可是仗着自己有穿越时带过来的记忆打底子啊。
而眼前这个留了两撇鼠须,一看就猥琐不堪的家伙,居然能仅凭自己对朝政的观察,就做出这般几乎准确无误的推测。
更何况,人家还只是个小商人,呃,不对,其实正确的说法,他连商人都不是,他只是在东市里从小伙计做起,一直到现在才稍微混出点头脸来的小白领……一个无产者打工仔!
这个……可真是太牛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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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先生真神人也(下)
这会子听了罗克敌的一番话,别看李曦脸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早就已经高兴得什么似的,这会子看着他那两撇鼠须,也不觉得碍眼了,连那句“人不可貌相”的自我安慰都不用,便只是觉得怎么看怎么看亲切,几乎没当场夸出一句“先生真神人也”来!
一个识人断事目光如此犀利的人,别说拿来给自己做掌柜了,就是请去给张九龄李林甫这等宰相做个幕僚都是完全够格了的。
毫无疑问,有一个这样的人负责给自己主持剑南烧春在长安的业务,那几乎是可以一百个放心了!
想到这里,李曦放下茶盏,先是满含深意地冲李逸风笑了笑,心里感激他居然慧眼识能,不知从哪里给自己淘换来这么一个宝贝,然后才看向那低着头局促不已的罗克敌,直接就给改了称呼,问:“我观先生谈吐不凡,想来不是自小就在这东市里厮混吧?可曾读过书?”
听到问起这个,刚才还低头心怯的罗克敌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个当儿胸脯子一挺肩膀一抻,顿时就比刚才那副猥琐的模样好看了些。
当下他拱了拱手,脸上就有些生发的颜色,道:“承蒙公子爷下问,不敢当公子爷称小人一声先生,小人不才,却也乃是万年县学里生员出身,进士科。”
“哦?”李曦心道果然,便又问:“既是生员出身,我看先生年龄也不大,怎么不继续读书进学,反倒进了这东市里给人掌柜了?”
时有俗谚曰“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意思就是说进士科难考,考到五十岁能考上都算是年轻的,像周邛那样不到二十就中了进士,却是天下奇才了,不能作为常例,因此倒也难怪李曦会有此问。在时下的读书人来说,大多都是考不上继续考,一直到到考上了,或者考不动了为止,放弃的也有,却是不多。
罗克敌一听李曦这么问,就又有点臊眉搭眼的,吭哧了一会子,才不无幽怨地道:“小人自小便喜欢读史,不喜欢治经,而且,也并无甚长才,做不了什么诗。所以,虽然进了县学,却也不招先生待见,进学更是无望,后来随也去应过几个幕府,可是……可是大人们都嫌小人相貌高古……因此皆不曾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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