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剩下的一嘴包子塞进嘴里,李曦赶紧喝了一口粥,却给烫的嘶哈咧嘴,过了好一会子才腾出嘴来反驳,“大小姐,并不是我天生喜欢吃辛辣的东西,一个人在某个地方住久了,饮食口味就会主动的变化,去适应当地的环境,你看咱们这里,空气潮湿,天气也阴润多雨,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下人是很容易生病的,要想不生病,怎么办?多吃辛辣,多出汗!”
说到这里,他还真是来了说话的兴致,便又滔滔不绝地道:“你这是没出过门,你到别人家里看看,经常有人就拿那新鲜的茱萸,也不过洗一洗就直接生吃了,说白了,就是为了驱潮!这其实跟山西……呃,应该叫什么呢?太原?哦,对了,晋阳,晋阳人喜欢吃醋,为什么?那是因为他们当地人身上就缺那个,不吃就难受!”
“再比如北方人大多喜欢吃葱姜蒜这些东西,喜欢吃大荤大肉,喜欢喝烈酒,这是为什么?因为北方苦寒,人们要借助这些东西来御寒,而广东……呃,也就是岭南那地方,人们就倾向于吃一些甜腻生鲜的东西……”
显摆了一番社会地理知识,顿时把个武姬听得直眨眼,这些却是她根本就不知道,此前也根本就不曾关注过的东西,乍一听李曦讲出来觉得这个论调很是新鲜,再仔细一想,还真是颇有几分道理。
当下她认真地想了想才道:“以前只知道你诗做得好,不想还是个杂家。嗯,太史公《史记》中的《货殖列传》一篇,倒也有些类似的记载,除此之外,各朝史书的食货志中似乎也都有类似的撰述,只不过倒都不如你这么一说显得清晰明了,小女子受教了!”
李曦把粥喝完了,得意的抹抹嘴,却根本就不打算跟她讨论什么学问。这武姬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个歌姬,但是最近经过几次闲聊李曦却发现,她可不是一个只知道捣鼓乐器的普通歌姬,她爱读书,读过很多书,而且偏偏经史子集加杂记的,读的东西还很驳杂。
再加上现在这个时代还不像后世那样知识大爆炸,大唐时候的人可以读的东西是很少的,所以人们有的是时间把那些书翻来覆去一遍遍的读,因此说是读书,其实几乎算是背书了,细致认真到令人咋舌。
自从偶尔有一次两个人辩论一个问题,武姬居然一眨眼的功夫就能从四五本书里背处原句来,事后翻书查查,还一个字儿都不带错的,李曦就不跟他辩驳了。
因此当下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李曦怕她再经史子集的乱扯一通,干脆就立刻起身,指了指案上的碗碟筷子,道:“老规矩,你负责刷碗!”
这是两个人最近几天逐渐磨合出来的分工,武姬这个人很奇怪,对于普通人很在意的东西,比如衣食享受,比如生活环境,都并不挑剔,甚至于第一次到一个贫寒的普通士子家中生活,第一次往膛里填柴禾,第一次刷碗,第一次自己洗衣服,她还颇有几分新鲜感。
只不过虽然她也很感兴趣很愿意学,但是当李曦尝过两次她做出来的菜之后,就果断的决定以后还是自己做饭,只是把刷碗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她。
说起来两个人的蜗居生活,倒是分工明确。
而一直以来武姬对于这些普通人家女子才会做的事务,倒也并不反感,李曦让他刷碗,她总是会淡淡地答应下来。
但是今天,当瞥见李曦起身拿上他昨天带回来的那一大包小东西要出门,武姬犹豫了一下才道:“如果你缺钱,可以想其他办法,这样做……是有辱你的名声的。”
李曦闻言愣了一下,回过头来却冲她笑了笑,并没有武姬想象中应该很无奈的表情,看他的样子,似乎还很得意,然后就听他说:“名声这个东西,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的,而钱,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想了想,他又补上了一句,“很重要的一部分!”
话说,如果孝义黑三郎只是个穷光蛋,不是什么大地主家庭出身,也没花钱买个郓城县押司来做,又有谁会见了他纳头就拜?
※※※
今天是李曦第一天上班,也是他挣钱大计的第一步。
但是显然,这第一天并不如他想象中愉快。
硬着头皮拿起毛笔来,写了自己的年庚里籍等等递给那个一脸纳罕的老管家,他就低下了头,就差没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老管家看见这张纸,足足愣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良久之后,他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却是咽了口唾沫,一脸的疑惑,也不知是在问李曦还是问自己,只是道:“蜀州第一……才子?”
新人上班,又是负责府中笔墨和账务的,他当然得要一份人家的年庚里籍,一来是个备案存档,二来也算是看一看这位新任账房先生的笔头子怎么样,不要拿不出门去,谁知道在他好不容易总算逼得李曦不得不写之后,拿到手里的却是这个……
找个蒙童学子来,也不至于写成这样吧?
这就是蜀州第一才子?
怎么感觉连笔都拿不住?
他瞪着李曦看了好大一会子,突然愤愤地转身出去,直奔后院。
“夫人,您快瞧瞧吧,这、这个……唉……”
这会子功夫,裴杨氏才刚刚起床洗漱完,正一边看着丫鬟在旁逗弄一双儿女一边用饭呢,瞧见老管家冒冒失失的跑到后宅来,她却也并不生气,甚至连筷子都不曾放下,只是淡淡地道:“何管家,说过你多少次了,你都那么大岁数了,做事情不要老是慌慌张张的,再急的事情也不是急在你这几步上吧?先把气儿喘匀了再说话吧。”
裴杨氏到今年虽然已经都有一子一女了,但其实她也不过才二十一岁而已,若是其他女子,在这个年龄还正是稚嫩之极的年龄,但是不知为何,她却似乎是天生的就有一种把世间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气魄,这种气魄表现在曰常生活中,便令她那张美艳到倾国倾城的绝世姿容又平添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没有任何原因的,只要她站在你面前,你就是会觉得她肯定比你强大。
似乎是她骨子里就强大,因为她从骨子里就藐视世间一切。
因此当下她虽然只是穿着简单的便服,一早起来便连胭脂都不曾擦,钗环也未着,甚至手里还拿着筷子,只是一边吃一边如话家常般的说话,但那老管家何贵闻言却是不知不觉就放轻了脚步,走到房里来之后也只是屏息敛声的站在门口处,却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结果他这一站就是足足两柱香的时间,好不容易裴杨氏总算是用罢了饭,又由丫鬟伺候着喝了茶汤漱口压饭,这才理了理衣袖,淡淡地道:“说吧,什么事儿。”
何贵闻言赶紧上前一步,把手里的文稿递过去,道:“夫人,您看看,这是咱们昨天新雇的那个账房先生李曦的笔墨,这个……唉,老奴已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裴杨氏伸手接过那文稿去,却是先转头吩咐一个丫鬟去把她的妆奁钗环和胭脂水粉之类的取来,然后才漫不经心地往上头瞥了一眼,但是这一眼,却让他立刻愣住了。
饶是她素曰里一直是一个万事皆不屑的姓子,此时看到这篇年庚里籍的自叙帖,她还是露出了与刚才那老管家何贵第一眼看到这张纸时几乎一样的表情。
惊讶!无比的惊讶!
不过很快,她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只是那蛾眉却不知不觉的就蹙了起来。
“这是他写的?是哪个李曦亲手写的?”
老管家何贵闻言干净点头,唯恐解释不清楚,甚至还手舞足蹈的,道:“是那李曦亲笔写的,老奴见他一大早来了,还亲自给他上茶,然后问他要这个,他一副很不愿意写的样子,到最后才勉强写了,老奴亲眼看着他写的,只是他这字……”
裴杨氏闻言苦笑,略思量了一下,道:“你去打听一下,看这个李曦是不是……算了,还是不用去了,想来还不至于有人假冒名字到咱们府上来做个小小的账房先生。”
然后她摆摆手,“你去吧,什么都别说,也什么都不用说,等他干满一个月,给他结了工钱让他走人。”
老管家闻言愣了愣,问:“那现在呢?”
“现在?”裴杨氏无奈地蹙蹙蛾眉,“就当是个闲人,养他一个月吧。”
老管家闻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却还是答应着接过那张纸,转身就要出去,只是这时候却有人通报,说是舅老爷来访。
老管家下意识的一抬头,就瞥见自家夫人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便听她吩咐道:“何管家,你去让他进来吧。”
老管家何贵犹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开口道:“夫人,舅老爷来,无非就是打些秋风,不如老奴帮你回应了算了。”
裴杨氏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咱们新近分出来单立门户,家里本就没有男人,还跟那边府里弄得那么糟,我们杨家又早就已经随着三叔都搬到河南府去了,所以咱们在外头,就更不能没有个亲戚照应着,眼下这边除了他这个远房堂兄,哪里还有其他人?他虽不争气,总归还是姓杨的,不管好吧歹吧,暂时也只能是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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