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服当年做晋原县主簿的时候,为官非常清廉,每个月就是老实巴交的吃那点儿俸禄,家里虽也有些上代人传下来的产业,但他并不善经营,有赔有赚的折合下来,基本上是个保本儿的局面,除此之外,家无余财,就连自家住的宅子都是租的。

    后来他突然因病去世之后,李曦和他母亲没了收入,甚至很快就已经落魄到租不起院子的地步,于是最后便由李曦他三叔出面把家里多余的产业都处理了,把换来的钱在这胡饼巷里买了一座单门独户的小院子,母子俩厮守着过些平常曰子。

    李曦他母亲在这座小院里住了不到两年就故去了,这里面固然是有着丈夫早亡她因此伤心过度的缘故,其实说起来,跟这种家道中落生计艰难的打击,也未尝没有关系。

    不过穿越过来之后在这座破落的小院子里住了十来天,李曦倒是很快就适应了过来。

    一个小夹弯之后,他已经看见了那棵大桑树,正自信步走过去,却突然看到自家院子上方不知为何竟是笼罩着一层烟雾,看上去倒好像是失火而导致的浓烟!

    这下子李曦突然慌了神,院子虽破,却好歹也是他现在唯一的安身之所啊!

    快步跑到门前,他一把就推开了院门,看清烟雾所在,当下他便直奔厨房,不过当他走到院子中间,看清了厨房内的情形之后,却是不知不觉的又停下了脚步。

    院子很小,那棵大桑树的树荫几乎把整个院子都给遮了去,除了坐北朝南的三间破旧草堂之外,就只在东边有一间低矮的东厢配房,那就是李曦的厨房。

    除此之外,这个小院里一无所有。

    而现在,厨房里却突然多出了两个人来。

    ※※※

    柳婠儿在此前从小到大的十六年中,从来没有进过一次厨房,不过当她来到这个破落的小院的时候,还是决定要给他做一顿晚饭出来。

    这个念头突然而来,却坚定之极。

    其实早在十几天之前,二哥回家之后说他从酒楼上跌下去了那时候,她就想要过来看看的,但最后还是被阿娘好说歹说的给劝下了,说是还没过门的姑娘哪里就好直接到未来的夫家去,一旦消息泄露出去,怕不要被人笑话死才怪。因此到最后她也只好千叮咛万嘱咐的打发了二哥替她过来瞧瞧,后来听说他身子没伤着什么,这才一曰曰的放下了心。

    只是随后她就得到了他已经变成一个不学无术的傻子的消息,她不信,所以前些天才答应了要跟着二哥一起去参加那个寄江亭雅会,要知道,搁在平常像这种在她看来只是一群沽名钓誉的无聊文人聚集下的所谓诗会,她是根本就不屑于去参加的。

    整个诗会虽有百余经纶到场,她却只是注意着一个人,就连写诗的心情都不怎么有,只是随便对付了两首便差丫鬟萸儿交了过去。

    虽然到最后她那两首诗还是一个排名第三,一个排名第五,堪称是惊采绝艳,但是面对周围那些小姐丫鬟们崇拜的目光和帷幕外头那些士子们喋喋不休的议论声叫好声,她却也并不在意,心里只是横七竖八翻来覆去的亘着一个念头——他居然真的写不出诗来了!

    得到这个消息,她在第一时间里便只是想,原本一个才华傲世的才子,突然之间变成废人一个,他这心里,该有多么的难过?

    她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他的好办法,事实上以她的聪明自然也明白,这种事情压根儿就没法安慰,只能让他自己慢慢的把气儿顺过来,只是她觉得,自己这个未婚妻好歹总要做些什么,不然总觉得心里比他还堵得慌。

    于是当她亲眼看到这十几年来他居然是一直都住在这么一处地方,而自己这十几年来却一直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曰子的时候,便径直走进了那间低矮的厨房。

    她从没做过饭,萸儿虽说是个丫鬟,却毕竟也是柳家小姐的贴身丫鬟,这些年跟在她身边,也是个几乎绝足不进厨房的人,纵是偶尔去家里的厨上转转,也多是去传话点菜之类的,哪里做过饭?于是两个人做饭的第一步,就直接给卡住了。

    不知道是柴禾湿还是怎么的,反正就是点不着火,那膛里明明有的是柴禾,但就是不着,只有一股股的浓烟滚滚而出,不一会儿就让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连声的咳嗽了起来。

    李曦站在院子中间,看着自己的厨房里滚滚的浓烟不断涌出,浓烟之下还有两个女孩子弓着身子咳嗽不已,一时间完全愣住了。

    过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两个人试了好多办法,始终起不了火,到最后终于受不了熏人的滚滚浓烟,前后脚跑了出来。

    听见脚步声,与突然清晰起来的咳嗽声,李曦蓦然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两个人都是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当先一个脸蛋儿生得甚是娇美,只看发饰衣着大概的可以知道应该是个丫鬟,至于随后跑出来的那个,自然应该是小姐了。

    这时节才突然想到刚上马车的时候柳荣那促狭的眼神,为什么让马车跑慢点儿,摆明了就是帮这两位拖延一下时间嘛!

    那么很显然的,她们两个的身份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想明白这一节,李曦顿时把目光全都放到了那位应该是名叫柳婠儿的小姐身上。

    她上身穿了件月白色薄罗衫子,外罩青玉色半袖,下身则是一条浅黄色长罗裙,腰间佩玉,发髻着钗,整个人往那里一站,气质高贵,身姿婀娜,直是说不出的娉婷秀美。

    此时刚从烟火熏天的厨房里钻出来,她的脸蛋儿上沾了斑斑点点的草木灰,简直小花猫一般,但是那双眸子清凉如水,亮若点漆,更兼五官秀美,神情娇憨,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正是千娇百媚的光景,此时看去当真是清丽无匹。

    当她看清院子里竟然有人时,先是一愣,继而脸上便倏然红了起来,迎着夕阳,她那突然而来的满脸娇羞直让前世就以美女爱好达人自诩的李曦忍不住心都漏跳了一拍,当时便恨不得三两步走过去,把她的脸蛋儿捧起来,将她脸上那些碍眼的草木灰都给轻轻吹了去。

    这就是我的未婚妻?

    当下李曦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柳婠儿傻看,直把个柳婠儿看得娇羞难抑,不得不转过了身去,却浑然忘了院子里还站着另一个呢。

    而且只听名字就知道,那显然并不是一个省事儿的。

    萸儿见状冷哼一声,突然一步插到李曦和柳婠儿之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话说有件事李曦还是一直到穿越之后,一直到最近才弄明白,唐朝的时候辣椒这东西还没传到中国来呢,中国人想吃辣怎么办?

    答案就是,用茱萸。

    听得一声咳嗽,李曦突然回过神来。

    他搓搓手,笑得那叫一个热情洋溢,刚才诗会上还片刻不离的那副腼腆的模样早就不翼而飞,“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还想给我做饭来着?”

    话是冲着两个人说的,他的目光却还是落在人家小姐的身上,尤其是她乌鸦鸦的发髻下那一段白皙润腻的脖颈,直让李曦看得悠然出神不已。

    萸儿见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走到柳婠儿身边,两个人窃窃私语了几句,她便转过身来仰着小脸儿,那股子傲乎乎的模样,直是恨不得连眉毛都飞起来,“我家小姐说了,你未娶,她未嫁,不便交谈,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我负责给你们传话。”

    说完了她才又咳嗽一声,道:“我们小姐还说了,你前些曰子的事儿她都知道了,叫你不要灰心,此前的东西忘掉了也没什么,只要此后刻苦读书,该是你的,就终还是你的!”

    刚才两个人说悄悄话的时候李曦就把身子都探了出去听着呢,可惜两个人声音太小,什么都听不见,这会子又听见这么说,他的眉头当即皱了皱,苦着一张脸,道:“你就跟我说几句话呗。”他倒是一点儿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背对着他的柳婠儿不说话,萸儿闻言却是忍不住又拿眼睛瞪他,“不行!”

    “就一句……”

    “一句也不行,要不是惦记着过来给你送东西,我们是连这个门都不该进的,一旦消息传出去,你不知羞,我们小姐可不要羞死!”

    “呃……”李曦闻言终于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萸儿,“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这时萸儿转身从背对着李曦的柳婠儿手中接过几张纸来,劈手递给李曦,接到手中,仍有淡淡体温,显然刚才是被柳婠儿贴身收着的。

    打开一看,是一篇贺寿辞,还有两首贺寿诗。淡粉色纸笺上一手小楷娟秀灵动,分明是女子手笔,却很有一股说不出的峥嵘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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