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荣闻言又笑,道:“可问题是,这怀孕的人居然是李老爷子的小儿媳妇儿,偏偏他这个儿子去年春天就因病没了,你想,这就不对了。”
李曦闻言一愣,继而就想到怪不得李老爷子要告病,原来是家中除了这等儿媳妇偷人的丑事,不过仔细想想,即便是家中出了这等丑事,老爷子也不至于就告病辞职啊!
旋即,他扭头看见柳荣脸上那副暧昧的表情,却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指着柳荣问:“不会是李老爷子他自己……”
柳蓝闻言重重地咳嗽一声,端起茶盏来,却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李大人其实是一个颇有能为的官员,他任晋原主簿这几年间,很是有些政绩,只是……唉!”
柳荣闻言笑笑,冲李曦眨了眨眼睛,接着大哥的话调笑道:“只是为老不尊了些!”
想了想,见李曦一脸的吃惊,他又道:“这等事儿虽然龌龊,说出去名声不大好听,其实倒也没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这年头儿,倒也不稀奇!”
“李大人丧偶多年,早就有续弦的意思,只是因为异乡为官,一直都犹豫着没有定下音信,想来这些年也是难熬得紧,偏偏一个未亡人儿媳妇又生得年轻美貌,偌大的宅子里就他们孤男寡女的,李老爷子你也看见了,虽然五十多岁了,却是风度翩翩的紧,因此那小娘子不想守活寡,又不甘心抛下李家的富贵……老爷子扛不住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李曦缓缓地从吃惊中回过神来,不由得就摇了摇头,突然想起唐玄宗那位老爷子跟他儿媳妇的事儿来,后世人每常说什么脏唐臭汉,初时李曦还以为这脏唐就是指的唐朝几代皇帝搞的那些破事儿呢,却没想到,原来之所以连皇燕京这么弄,实在是因为时下民风如此啊!
只是,他想了想,又忍不住问:“即便是出了这等丑事,怎么不设法遮掩一二,倒要为了这个告病辞官呢?”
柳荣闻言却是叹了口气,“估计也是一言难尽吧,我听说这事儿其实是从他那儿媳妇的娘家人嘴里走漏出来的。李老爷子家门严谨,因此府中下人都不敢乱嚼舌头,这事儿一开始外人根本就不知道,只是后来新媳妇儿怀上了身子,据说李老爷子就准备打发他这小儿媳妇儿回原籍保胎去,只是回原籍守着,身边连个可以依仗的都没有,哪里比的现在跟在晋原做这家里的女主人自在?”
“再说了,李老爷子的长子眼下就在原籍呢,据说他那媳妇儿可不是个好惹的,新媳妇害怕,不敢回原籍,倒也可以理解。只是她这么一留下来,一来二去的,就被娘家人给看出了不对来。”
“当年李老爷子来此上任时,跟他一同过来的二公子还未成年,因此并不曾在原籍娶亲,来到晋原之后,老爷子干脆就给他在本地成了亲,那位新媳妇的娘家在本地也算不得什么望族,只是这三两年间借着李老爷子的帮扶,这才逐渐抬头,却是出了不少欺男霸女的货色。呶,眼下跑来闹的,估计就是那帮子货色了!”
“本来眼看着新媳妇守了寡,他们以为失去了最大的依傍,谁想非但没有失宠,反而跳上枝头成了凤凰,按说这家子人可是该高兴坏了,可是他们却高兴得过了头,居然自以为攥住了李老爷子的把柄,因此竟是拿着这丑事儿要挟起老爷子来,老爷子不答应,他们居然会蠢到把这事儿的风声给放出去了,甚至还隔三岔五就让人过来闹!”
“这下子好了,事情越闹越大,别说他们了,连李老爷子都已经弹压不住,甚至连刺史周大人都不得不过问此事,逼得李老爷子实在是没脸在主簿的位子上坐下去了,只好告病辞职!唉,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听柳荣这么一番解说,李曦也不由得就跟着叹了一口气,倒是替李老爷子惋惜起来。
按照柳荣的说法,李老爷子的儿子已经没了,这事儿根本就没了苦主,虽然双方的关系实在是尴尬,但是按照时下的风俗,这种事儿,大家也不过就是背地里嚼嚼舌头根子,并不会有人真的摁住了不放,非拿什么道德问题来说事儿。
时下大唐注重风评不假,道德和文章一样都为人们所看重,不过好色却并不在此范围之内,家中纳个几房甚至十几房娇妻美妾,另外还要豢养一大群歌姬的,只要你有本事养得起,那就只会被称赞为风流雅士,并不会导致道德有亏,甚至文人雅士之间之间还会互赠家中姬妾,人们只会引以为士林美谈,并不会有人认为不对。
李老爷子这扒灰的事儿虽然并不能归入以上那些类别,但毕竟苦主早就已经不在了,事情出来之后,大家也不过就是议论一阵子罢了,等到风头过后,这五十老翁倒玩儿媳的事情,说不得还得算是一桩风流韵事了。
但是眼下给那帮不掂不清轻重的货色一闹可倒好,这下子正如柳荣所说的,事情越闹越大,便是上边也不能装聋作哑了,毕竟这通.歼可是典律上写明了的一桩大罪,虽然没了苦主无人上告,但是毕竟已经闹到了满城风雨的,无论如何晋原县和蜀州刺史府也必须得拿个态度出来了,于是,李逸风老爷子就不得不“告病”了。
而且,虽然时下民风开放,但是既然这种事儿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别的不好说,至少李老爷子剩下的这半辈子就别想再继续做官了。而根据柳蓝所说,其实他还是一个颇有能力也颇能任事的好官的,因为这等事情就此毁了一世的名声和前途,想来实在是叫人扼腕。
想到这里,李曦不由得叹了口气,听着后宅那头的声音似乎歇了下去,想来是老管家过去把事情劝下来了,便问柳荣,“既然老爷子已经告病辞职,他儿媳妇的那娘家也算是鸡飞蛋打了,那他们这时候还跑来闹什么?”
柳荣笑笑,伸手往地上一指,李曦顿时恍然,原来他们是想要在李老爷子临走之前把这栋宅子给要过去,说起来以后李老爷子回了原籍,他们就是手再长也够不着了,眼下倒是最后一回能张嘴要东西的机会了,倒也怪不得他们会这样来闹。
这时柳荣见李曦一副摇头叹息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还别替人家惋惜,李老爷子虽然被迫告病,但毕竟美人在怀呀,说不好是赚是赔,据说他那儿媳妇今年才二十岁,可是娇嫩的很,指不定咱们这里替他扼腕,人家老爷子自己却是心满意足的很呢!”
说完了柳荣一脸暧昧地笑起来,而李曦则是摇头苦笑。
不过仔细想想,柳荣说的倒也未必没有道理,刚才看见李逸风老爷子时就觉得,他脸上倒是颇有些春风满面的感觉,说不定人家还真就是那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风流种子呢!
不过转头想想,自己这些曰子先是忙活着在裴杨府上演戏,然后又忙活着开那劳什子品酒会,实在是忙得有些脚不沾地,像这种闹到阖城风雨的事情,自己居然一直到刚才都完全没听到一点风声,最后还是从柳荣的口中得知的,说起来这消息可也真是闭塞的紧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柳荣突然伸手碰了他一下,李曦回过神来往外一看,却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正与李逸风老爷子一起迈步走进堂内的人,居然是三叔李肱!
“三叔,要买这宅子的人是你?”
李肱走上堂来哈哈大笑,却是抬手就在李曦胸口捶了一拳,骂了声臭小子,才道:“我又不是没地方住,要买这等好宅子作甚,要买这宅子的人,是你!”
他话音方落,不等李曦接话,就见李逸风老爷子呵呵地笑道:“说起来都怪老朽无礼,这些曰子诸事缠绕的,心神不属,居然忘了问来客姓名,这才闹出这般笑话来!”
然后他指着李肱道:“这位李老弟刚来就说了的,他是要为自己的侄子李曦李子曰买这栋宅子,说是也只有这栋宅子,才能配得上将要入门的新贵人。哎呀呀,说来说去,还是要怪老朽糊涂了,遍数这晋原县内,能有资格叫两位柳公子一起陪着来问老朽这栋宅子的年轻人,除了李大才子李曦,还能有谁?”
当下堂上众人闻言纷纷大笑。
李逸风老爷子赶忙叫了仆人来命重新上茶,众人这才重又坐下说话。
这会子既然三叔李肱已经把宅子买定,甚至按李老爷子的说法,他甚至就是带着定金来的,所以宅子已经拿下,剩下的就只是自家人关起门来算交易了,自然不必在李老爷子面前说这些,因此大家坐在一处,便只是聊些闲散话题。看看天色已晚,李老爷子甚至非得要请几个人留下来用酒,李曦等人本来觉得人家家里杂七杂八的事情,不愿意打扰,奈何老爷子态度非常诚恳,到最后推辞不过,众人便只好答应下来。
天色还未黑,李家的前堂内便点起了蜡烛,酒菜上席之后,众人推杯换盏之间,倒是渐渐地热络了起来。
李逸风老爷子为人极是健谈,难得的是言语风趣,即便饮酒之间也是风仪不减,倒不愧是在一县主簿的位子上呆了那么些年的,与他一起喝酒,叫人很是有些如坐春风的感觉。
席间提起李曦的那首箜篌诗,李老爷子自然是大赞一番,末了提起李曦的新酒,老爷子倒是提出了不少有关销售和保密的建议,仔细想想都很有些道理,显然这老爷子正如柳蓝所说,并不是一个读腐了书的老学究型官员。
而且听他的言谈,与时下很多官员桌面上大谈农为本商为末,私底下却总是抓亲带戚的弄了一大摊生意挣钱不同,老爷子对于农业与商业之间关系的看法,倒是很有一番见地,而且或许是这就要辞职走了,所以言谈之间忌惮的东西便少了许多,他甚至坦言自己也在县城里不少铺子上入了股,还笑言正是有了这些份子钱里滚出来的钱息做支撑,他才用不着贪墨,还能有闲情逸致的在公务之余养花弄草,几年间攒出这个大宅子来。
一席酒吃下来,李曦倒是对这位老爷子的感觉非常好,最关键的是他发现,这位李老爷子几乎言出必中,席间所谈毫无所虚,他对于人情商道乃至为官之道,都很是有一番独特的见解,尤其是他对过往历史的看法,让李曦这个被马克思主义唯物历史观点教育着长大的人有一种突然遇到了知音的感觉。
李逸风老爷子认为迟早有一天,当整个国家在农业上发展到极致,那么除非改变路子,重视商业,让商人们用钱来生钱,继续为国家为社会积攒财富,也就是改用资本来推动整个国家的继续发展,否则整个社会的发展就会走进死胡同,最后只能导致崩盘,盛极而衰,于是一个朝代结束,动荡之后,另一个王朝站出来搞重建。
虽然老爷子的看法比起马克思他老人家来说,还稚嫩偏颇的很,但是一个读着四书五经做着诗词歌赋长大的人,居然能自己读力思考出这些东西,倒是让李曦不得不肃然起敬了。
一席酒吃到最后,老爷子意兴湍飞,他本就是个洒脱倜傥的人物,这会子喝了不少酒,尤其是席间言谈与李曦颇有些投契,很有些忘年遇知己的感觉,因此不等酒席结束,他就命人到后宅请了新夫人出来,落落大方的把自己原来的儿媳妇介绍给大家。
他都大大方方的丝毫不觉尴尬,众人更是不必尴尬,而且看那新媳妇出来时老爷子满脸的宠溺,众人就明白,看来老爷子当真是爱煞了这小媳妇,因此当下众人便干脆就按照对待老爷子正室的规矩各自问了好,那新妇也对众人道了几个万福,还亲自执壶为众人倒了酒,这才告罪回了后宅去。
说起来这一番动作下来,又是拉着众人留下吃酒,又是叫那新夫人出来拜见的,老爷子实在是坦诚的紧,倒是很有些意欲结交的意思,因此本来就习惯在人前少言寡语的柳荣便顿时更加沉默了。
李曦也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一些他的意思,心中微微有些意动,心想这新酒的生意若是只在蜀州一地经营,有自己在背后出主意,又有柳家的支撑,以三叔的经商才华,倒是足够了,可蜀州一地能有几多人口,便是人人皆喝自己的新酒,又能有多大的规模?若是往外走,不消多,哪怕只是整个剑南道,只怕以三叔的能力,便会有所不逮了。
而这李逸风老爷子无论官商,都很是有些见识,且难得的气度非凡,眼界也够高远,更难得的是,他可是真正的在大唐的官僚圈子里打混过许多年的,虽然官儿不大,但毕竟是内部人士,说起来如果将来这新酒要走向全国,少不得要跟上头甚至长安打交道,李曦还真是缺一个像李逸风老爷子这样的人。
不过既然他自己不提,不管是他放不下身段来由官改商,觉得有些抹不下面子来,还是他觉得自己并非没有复起的可能,因此还在犹豫着是否要走些路子改判外任,李曦倒是都没有必要主动的开口邀请。
酒席吃罢,众人又饮了些茶汤,便齐齐的站起身来告辞。
李老爷子送到大门口,亲眼看着众人纷纷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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