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更是拉起他的手亲热的说话,不几句两人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俗话说宰相的门房七品官,这周邛身为本州刺史,他的管家自然也不能以等闲人家的管家来论,更何况据说这位名叫张善的老管家是随着周邛的夫人过来的老家人,原来在张九龄大人的家里也是一位管事,这地位就更是非同一般了,因此便连柳博这等蜀州司马的高官,也是从来都不敢只拿他做一个管家看待。
李曦向来乖巧,当下看见柳博老爷子与他言语熟络,心里便很快就明白了该对这位胡子都白了一半的老管家做什么定位。因此一等两人客套完,李曦立刻便躬身作揖,口中道:“竖子李曦拜见张管家。”
柳博见状微微点头微笑,那张善却是赶紧拦住李曦,笑道:“侄少爷折煞老奴了,蜀州第一才子的大名,老奴可是久仰矣,今曰还是托了司马大人的福气才得一见哪!司马大人,侄少爷,快府里请吧,酒菜已经备齐,我们家老爷就等着你们两位啦。”
柳博闻言微笑着点头称是,道了句“不可让刺史大人久候”,然后便由张善前头带路,两人一路进了周府的大门,一路往前堂去。
因为是官配的宅邸,所以这周府的建筑格局并不大,便是建筑式样也极其普通,不过收拾倒是极有几分匠心,尤其是前堂两侧遍植翠竹,据说就是他住进来之后才有的改变。时当春末夏初,青竹杆杆挺拔而碧绿,顿时就让这建筑式样极为普通的堂庑显得雅致写意了许多。显然这周邛毕竟是进士出身,自身又是极有诗才的,便对屋舍住所也极是有些讲究。
虽然周邛是本地首员,官居三品,柳博却只是他治下的一员属官,品级也低了许多,但周邛毕竟是外来就官,因此对待柳博这样的本地大佬,他也是从来都不敢怠慢。当下里邀他过府小宴,虽然只是派了府中老管家到门口迎候,听见下人通禀之后,自己却还是亲自起身迎到堂前来,而且大老远的就打招呼,“仲翼兄,快来,新鲜焙炙的全羊腿,长安的吃法儿,就等你来下第一刀了!”
柳博闻言哈哈大笑着道了声好之后,却是转首对老管家张善道:“蜀地之人嫌羊肉腥膻,故大多不喜欢吃,某却偏偏就喜欢这个东西,上次一处吃酒时也不过略提了一句,不想你家大人就记住了,也罢,今天老柳就在刺史大人这里尝尝这长安的吃法儿!”
当下几个人闻言都是呵呵地笑了起来,等到柳博与周邛把臂叙话已毕,李曦这才上前问了安,周邛笑眯眯地看着李曦,转首对柳博道:“司马大人寻的好女婿呀!”
柳博闻言哈哈大笑,李曦却是连称过奖。
当下几人谈笑着转身进了前堂,果然就见满满一席的酒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其中便有三只烤成金黄颜色的羊腿就摆在三个座位前面,显然柳博要带李曦过来赴宴并不是自己起意,而是双方早就议定的事情,因此李曦那原本始终提在半空的心便又放下了一些。
而且他的眼睛够尖,一眼就看见了那摆在酒席旁边的,正是昨天自己才托柳蓝送过来的几坛新酒中的一坛。
谈笑之间三人依次落座,周邛主座,柳博客座,李曦末座。
三个丫鬟站在身后执壶。
端起酒杯来,周邛笑顾李曦,道:“你酿的好酒,只是太烈了些,我虽自诩善饮,却也只敢浅酌啊!”
李曦是个眉眼挑通的,闻言笑笑,“这新酒初制,却是连名字都还没有呢,学生虽然也想了几个,却总觉自己才力不逮,刺史大人素来便以才学著称,学生一向更是仰慕非常,若是大人不弃,便请为这新酒赐个名字如何?”
周邛闻言一笑,对于李曦的恭维坦然收下,凝眉略思片刻,便道:“此酒产自剑南道,又如此劲烈,嗯,依本官看来,便叫它个[剑南烧春],倒也算恰切。”又扭头看着柳博,问:“司马大人意下如何?”
柳博闻言抚掌称善,“好名字,恰切的很,此酒得刺史大人赐了这般美名,将来美名遍天下亦是不问可知了,曦儿,还不敬你周世叔一杯!”
乍闻柳博转变称呼,李曦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他就明白,果然,重头戏竟是一开始就来了。
当下他举杯道:“世叔,小侄敬您一杯,多谢您为新酒赐名。”言罢便是举杯满饮。
周邛见状颌首微笑,也端起杯子喝了一杯。
一旁侍候的丫鬟过来给两人满了杯子之后,李曦便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等周邛开口,谁知这时候周邛却居然是扭头同柳博说起话来,而且两人这一聊起来就好像是忘了现场还有一个人似的,从头到尾,两个人只是相对笑谈,竟是谁都没有再跟李曦说一句话。
原本以为重头戏就要登场的李曦便觉得自己好像是一记重拳击出,却正正的打在了空处,空荡荡的无处着力,真是好不难受。
一直到周邛和柳博两人看上去已经吃了有五六分醉意,酒席也行将结束,周邛这才笑着扭过头来看看李曦,道:“说起来你治财倒是很有一套,嗯,我府中管家张善,这些年也是一直代我料理家中生计,说不得你们之间定是有些东西可谈,改曰我命他到你门上拜访去,也向你讨教讨教这新酒的学问。”
听他特意提到新酒两个字,李曦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别的意思,当下闻言便不由得扭头看看柳博,正好老爷子丢过来一个眼色,当下李曦心领神会,便笑道:“张管家是理财的老手,说起来该是小侄过来拜访请教才是,哪里敢劳动他老人家,若大人不怪,小侄改天就过来拜访,这新酒之事,张管家但有所命,小子定是不敢藏私的。”
周邛闻言点头微笑,只是说了句“自家人,不必这般客套,有空了就过来坐坐。”之后,便又扭头同柳博谈笑起来,竟是再也不提其他。
眼见目的达到,柳博老爷子在又和周邛对饮了几杯之后,便起身告辞,周邛也不挽留,只是送到堂前,目送两人远去之后才返身回去。
然后就见刚才一直都不见踪影的老管家张善端了一盏茶过来奉上,笑着问道:“老爷见这李曦,觉得如何?”
周邛薄饮了一口茶汤之后沉吟片刻,才道:“可造之材!”
※※※
一直到两人上了马车,马蹄得得之中离开了周府,柳博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转首看着李曦,笑道:“做的不错,很镇定。”
李曦想了想,问:“那新酒的份子,刺史大人想要几成?”
柳博闻言伸出两根手指来,李曦看见了就是不由得一阵肉疼。
好家伙,一桌酒席,还对老子爱答不理的,居然一张嘴就要走了两成,可真是够狠的啊!而且几乎是不用说的,刺史大人入股,那肯定是干股,绝对不会真金白银的给你入股的!
看见李曦一副倒吸凉气的模样,柳博反倒是笑了笑,“咱们今天过来,就是送礼来了嘛,别心疼,这也就是你,若是换了蓝儿和荣儿来,这份大礼咱们想送人家都不敢接。”
李曦闻言抬头看着他,问:“您的意思是……?”
“过两天,周大人将亲自上书吏部和剑南道,以才名远播和善于理财为名,保举你这个本地宿学为晋原县主簿,正九品下,也就算是用来换你这两成的份子吧。如何,值不值?”
值不值?
当然值,而且是超值。
一个进士出身的,到各部学习半年之后,也才不过就是县令的前程,顶尖的三两个才能留在翰林院端个清闲饭碗,跟人家那些名扬天下的进士们相比,他李曦又算哪根葱?
再说了,当年李曦他爹也是为别人做了多年的幕僚,因为使用得力,到最后才蒙人家青眼,保举了一份晋原县主簿的前程,眼下的李曦比起当年那个才气纵横的李服,又能强到哪里去?可眼下他李曦才刚刚十八岁,什么功名履历都没有,也什么身份背景都没有,却居然就将要走马上任一县主簿……只怕是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买卖了!
可问题是,李曦总觉得这里头还别有一番另外的玄机。
虽然说给自己头上扣了一顶才名远播和善于理财的帽子,可如果说拿出两成新酒的份子就能换来一顶从九品下的官衣,那周邛这官儿也卖得太贱了些。
只不过柳博不愿意说,李曦便也就知趣的不问,因为他知道,事后自己肯定能从柳荣那里得到全部的消息。不止他,看这几天里李逸风老爷子那股子劲头儿,指不定这个官场的老狐狸也早就已经看明白了一点什么。
要说起来,他今天突然这样不请自来的过来道贺,倒还真未必就是冒昧了。
果然,当马车绕到靖边坊把李曦送到家门口才又折回崇德坊之后,李曦回到自己的新家里,这才发现,虽然酒席早就已经散了,但是身为客人的李逸风老爷子却并没走,正跟三叔李肱坐在那里天南海北的闲聊呢。
看见李曦回来,李肱很快就告辞离去,当前堂里只剩下李曦和李逸风两个人,李曦啜了茶汤之后,笑着看过去,道:“我说主簿大人,你这关子卖的可是够深的。”
李逸风闻言笑着站起身来,拱手道:“现在该是老朽称呼您为主簿大人了,大人可千万不要弄错了身份,老朽可是当不起哇!”
李曦笑笑,对于他突然改用了尊称倒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平静,当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只是淡淡地道:“请坐吧,说说,您老人家是怎么咂摸出味道来的。”
李逸风闻言坐下,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道:“别的事情不敢自夸,但要说到这官场之中揣摩事情的本事,老朽倒是不必自谦,自以为还是颇有些眼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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