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看着关凤的笑脸,心中有些不安,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由十颗浑圆饱满的合浦珠串成的手链,放在大红的丝绸上,显得宁静而华贵,却又丝毫没有刺眼的感觉。她不禁吃了一惊,抬手掩着小嘴:“这……这如何当得。”

    小桥看了一眼,也有些吃惊,这十颗合浦珠不仅大,而且尺寸一致,这串手链的价格不下百金,作为见面礼,确实有些过重了,连忙推辞。“这上等的珠子,还是你自己留着比较好。”

    “不妨事的。”关凤轻声笑道:“这串珠子虽然不错,可是夫君给我的那串链子比这个还多几颗,大一些呢。玉儿妹妹皮肤好,戴这个正合适,倒是我,跟着夫君走了一趟南海,可是晒黑了。这也是我和夫君的一片心意,还是请玉妹妹收下吧。”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听出了其中的味道,周玉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她扫了一眼关凤,随即又看向孙绍。孙绍虽然不知道周玉对他的心思,可是这话里的意思,他多少还能听出一点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附和了一句:“是啊,玉儿还是收下吧,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周玉接过锦盒,款款一拜:“多谢大兄、嫂嫂,玉儿感激不尽。”然后又向大桥行了一礼:“大姨,玉儿有所不适,就先告退了。”说完,不等大桥首肯,起身匆匆的去了。

    小桥有些不悦,却不好说什么,尴尬的笑了一声,起身追了出去。大桥有些责怪的看着关凤,本待要说她两句,可是一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再看到她的肚子,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寒喧过后,大桥有些不安的对孙绍说:“你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到至尊那儿去一下,他派人来问过几次了,好象有什么事要找你。”

    孙绍犹豫了片刻:“我们的行程,他是知道的,为什么要到这边来问?”

    大桥欲言又止,半天没有说话,只是催促道:“我也不清楚,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

    “喏。”孙绍应了一声,示意关凤取出那本新的航海曰记,双手送到大桥面前:“阿母,这是出征徐闻的战记,里面有一些蛮夷的趣闻,闲时看看,也颇有趣。”

    大桥连连点头,接过来一看,见书皮上已经有些磨损,书角也卷了起来,好象是有人摩挲了好久似的,心里忽然有些失落,她看了一眼关凤,笑道:“你看过了?”

    关凤点点头:“是啊,我这一路走来,除了看那些大秦人的幻术和歌舞,就是看这个解闷了。阿母,这里面全是夫君的所见所闻,可有意思了,简直和山海经一样。”

    大桥本来对关凤有些意见,可是一看到她谈到孙绍时眉飞色舞的样子,不免有些自责。关凤和孙绍的感情这么好,孙绍写的东西,当然应该是关凤先看了,自己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嘛。只是她恃宠而娇,故意刺激周玉,却有些不合妇德,找时间还得敲打敲打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是大桥总觉得有些别别扭扭的,她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就是看关凤不怎么入眼。

    关家毕竟还是个武夫,做主妇还是不太合适。一个念头忽然冒了上来。大桥心里一动,若有所思的把目光转向了孙绍,却见孙绍只是含笑看着她们,见她看过去,嘴角挑了挑,眼睛里全是久别重逢的喜悦,那不加掩饰的依恋让大桥心里暖洋洋的。

    ……“交州好玩吗?”孙权一边挥毫急书,一边随口问道。

    孙绍咧嘴一乐:“交州有好多物事和扬州不一样,要说新鲜,倒还是蛮新鲜的。”

    “就是新鲜?”孙权批好一份公文,放下笔,吹了吹黑迹,顺手交给朱绩,然后看着孙绍笑道:“这才去了几个月,可真是黑多了。”

    孙绍哈哈大笑:“至尊,我在交州可是白得很啊,那里的人大部分都黑不溜秋的。”

    “是吗?”孙权一笑,十指交叉的搁在案上,笑容满面的看着孙绍:“海战有趣吗?”

    孙绍挠了挠头,思索了片刻道:“既有趣,也凶险。上次和卫子旗一起支援步府君,一路上大小数十战,有手到擒来的,可是也不乏险些被海盗翻盘的。现在想起来,还是冷汗涔涔。”

    “打仗嘛,就是这样,要不然怎么说兵凶战危。”孙权淡淡的笑了一声:“以前不让你打仗,你是哭着喊着要带兵,现在带过兵了,知道滋味如何了吧?怎么样,还有兴趣吗?”

    孙绍苦笑了一声,从腰间抽出横海将军的印信,双手奉到孙权的面前。孙绍瞟了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接。

    “我不想打了,还是做生意来得实在。”

    孙权不说话,带了些许碧色的眼珠子在孙绍的脸上扫来扫去。孙绍的面色从容,眼神也很镇定,倒是看不出有什么虚伪的地方。他暗自点了点头,伸手将横海将军的印信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扔回案上,不屑的笑了一声:“老贼以为拿一个交州牧和一个横海将军就能离间我们叔侄,现在要是他知道是这个结果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孙绍撇了撇嘴,没有吭声。孙权在说什么,他基本是不信的,要不然的话,他不会千里迢迢的把他从南海召回来。他静静的等待着,等孙权自己说出目的。

    “你季叔故了,族里的长辈们要借此机会把亲人们聚一下,我不得不把你召回来。”孙权有些遗憾的说道:“本来是想把你留在南海的,步骘的战表中说你仗打得不漂亮,就是……”他忽然笑了一声,看向孙绍的眼神有些怪异,既有欣赏,又有好笑:“就是打得太阴险了些。”

    孙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他擦了擦嘴角,带了三分得意的笑道:“我也是没法子,要不是步府君支援了我十条船,我就只有士威给的五条破船,连一个小海盗都算不上,只好冒充崔谦的手下了。不过……”他沉下了脸,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就连孙权都不禁收起了笑容:“至尊,我觉得士家的实力太大了,不收拾不行。他们和海盗勾接,搞得海盗比水师还威风。我做了几天的南海太守,在夷市上也转了几天,后来到徐闻又去了一趟,觉得十分可惜。夷商们害怕海盗,大量的货物在徐闻就地处理,再加上了海盗和水师的勒索、打劫,到我们手中的商税最多只有三成。如果能把海盗的嚣张气焰打击下去,交州完全可以变成至尊的钱库。”

    “有这么大的潜力?”孙权吃惊的问道。

    “是的。”孙绍掰起指头,如数家珍的报出一串数字,最后说道:“现在还是海盗猖獗,夷商们心有疑虑,同时损失还不小的情况下,番禺一市就有这样的收入,那么再加上交阯、曰南、合浦呢?不用多说,我们当三倍好了,如果再把海盗控制住呢?再增长一倍总是有的吧?别的不说,仅从这几项,商税就可以翻两番。有了这些钱,至尊又何至于这么手紧?”

    孙权愕然,他从步骘的报告中知道,交州大部分的收入还在士燮的手中,可是他没有想到有这么大的数目。他抚着胡须沉吟不语。正如孙绍所说,他现在确实手紧,他控制下的扬州、荆州,大部分土地都分给了诸将,他自己控制的财源实在有限得很,这让他做起事来缩手缩脚,既不敢限制诸将,可是又不能不限制诸将。如果能将交州尽快的控制在手中,那这一块增加的财源就大部分是他的,他的这力就会得到迅速的发展,而实力的增强,也就可以打破眼前的僵局。

    想不到孙绍到交州转了一圈,居然能带回来这个信息,这可比步骘还要贴心多了。孙权看着神情沉重的孙绍,忽然有些感慨,他难道是真心想做一个商人?如果真这样的话,把他放在交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除了商税之外,还有一件事值得至尊注意。”孙绍意犹未尽,接着又给了孙权一个惊喜:“曰南、九真一带,土地肥美,是种稻的好地方,每年的产量都不小,如果把这几个郡能从士家手中夺过来,至尊便又多了一个吴郡,粮食问题可以得到极大的缓解。”他喝了口水,接着说道:“我从夷商们口中得知,在南面的大海中,有不少海岛,颇多盛产稻米的地区。而且那里居住的,都是一些蛮夷,没有君长,至尊如果派人去施以教化,那里很快就会成为至尊的粮库。”

    “海里面?”孙权倒吸一口凉气,觉得有些好笑:“兴师动众的到海里去运稻米?值吗?”

    “有什么不可以?”孙绍不以为然:“大海里看起来很凶险,可是那些蛮夷划个小船都能过来,我们有胜过他们千百倍的战船,为什么不能过去?至尊有所不知,我这次在徐闻看到了好多夷船,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们那也叫船?跟我们的船比起来,那简直是儿戏嘛。可是,就是这样的船,源源的不断的把西夷的货物运到交州来,又源源不断的把交州的货物运回西夷去。他们一路上的风浪那么大,还是乐此不疲,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有利可图。我们有这么好的船,可以把风险降低好几成,为什么却还是固守在港内?如果派出一支船队去经商,又有哪个商家能和我们比?”

    “大海茫茫,哪有那么容易啊。”孙权还是有些不信。

    “当然不容易,可是夷商驾着那么破的船都能做,我们为什么不能?”孙绍不以为然的一摆手:“事在人为,等我积累多些资本,再多买几条船,我打算去做这样的生意。”

    “你要虞翻和陆绩两个人,是不是出于这个目的?”孙权笑了,一副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的样子。孙绍也笑了,不好意思的摸摸头,一副心思被孙权看破的尴尬。“这件事,其实是公私两便的。”

    “怎么个公私两便?”

    “我是需要人帮我在海中定位。可是,水师比我更需要。”孙绍收了笑容,正色说道:“现在的海图不仅粗陋,而且错误很多,拿着错误的地图,如何去打仗?如何能打胜仗?”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孙权心有同感的点点头,叹了口气,从案上抽出一封书简扔到孙绍面前:“步骘上书,也提到了这件事,说上次作战失利,未能竟全功,就是因为手中的海图有误。他也要求调拨精通天文的人到交州去协助重绘海图,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想要你再去交州。”

    孙权打量着孙绍,孙绍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看步骘的上书。他事先和步骘说过,不要太提他的功劳,步骘果然听了他的话,在里面只是提了一笔,并没有说太多。他放下步骘的表,嘴角挪了挪,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孙权看着他,也不说话,孙绍最后说:“其实我去不去的,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派几个不是士家的人过去帮步府君的忙,他现在能够信任的人太少了。没有可信的人帮忙,步府君再有权谋,也搞不过士燮那个老狐狸。”

    “你觉得谁比较合适?”孙权收起步骘的上书,轻描淡写的问道。

    “这我哪知道?”孙绍一口回得干干净净,随后一指旁边的人:“至尊身边这么多能人,派谁都行啊,象周循,象朱然,象顾公,或者诸葛瑾也行。总之不要派我。”

    孙权一愣,怔怔的看着孙绍,过了片刻,这才笑了:“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偏偏你不行?”

    孙绍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夫人要生了,我要陪着她。另外,我那么多货要出手,要到成都去,要到邺城去,没有一年半载,哪能处理得完?我哪有空去帮他征讨海盗啊。就算当个南海太守,一年拿的俸禄,还不够我一船的货钱,这种亏本生意我才没兴趣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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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深不可测

    说实在的,孙权搞不清孙绍真实的想法,他说话没个正形,至少可以说,他正形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时候不是嬉皮笑脸,就是坑蒙拐骗,孙权本来有些怀疑他是在自己面前做戏,可是听了步骘关于这次战事的报告之后,他又觉得,这可能是孙绍的真实姓情,你看他借大海盗崔谦的名声坑那些小海盗玩得多顺手,简直是信手拈来。

    这小子就是个歼商,连打仗都带了几分狡侩之气,以前只知道他脾气急,可是没想到他还有歼诈的这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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