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如合浦常见的飓风一般,顷刻间就把合浦的局面搅乱了。那些士绅开始还怀疑这是孙绍在陷害士家,毕竟士家在交州近三十年,掠夺钱财是肯定有的,但还不至于和海盗勾结,但是孙绍那天当众揭露了士壹账目不对,后来又贴出了巨额的亏空,大家实在想不出这八万石粮能到哪儿去,想来想去,只有资敌一条路。
这可把合浦人给搞毛了,搞了半天,士家人和海盗是一伙的啊,白的砍一刀,黑的再砍一刀,这他娘的也太狠了。愤怒的豪强们纷纷向孙绍举报,这一查,缺口可就不是八万石了,总数高达八十万石,看得孙绍都心惊肉跳。娘个皮啊,老子可比崔谦冤多了,要不是把这件事抖出来,那这八十万石可是栽在我头上的屎盆子啊。真要这样搞,最后豪强们不给我下黑手才怪呢。
孙绍十分庆幸,如果照着以前他的做法,和士家虚以委蛇,这次肯定被士壹玩死了,下场肯定比步骘惨多了。以前觉得步骘无能,现在看不是步骘无能,是他没实力啊,要不然以步骘的阴狠,只怕比自己下手要狠多了。
所以,人一定要有实力。
孙绍再接再励,突然出手封锁了徐闻市,这两天徐闻市正热闹,孙绍带着水师入驻,大大小小的海盗望风而逃,徐闻安全指数大幅度提高,商人们赶着飓风季节到来之前进行交易,而海盗们也急着将手里的货物脱手,换成钱粮,准备远遁孙绍的兵锋。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孙绍突然之间就派兵把徐闻市围了,一个接一个的清查,真是商人的,继续回去做生意,而来历不明,甚至长得明显不象好人的,一律扣押,关进徐闻县狱,等候处理。这里面当然有抓错的,但是不可否认,到徐闻来打听消息的海盗探子几乎全部落网。
紧拉着,孙绍再下一道命令,鉴于海盗猖獗,飓风季节又快到了,合浦郡附近下达禁海令,普通百姓不得随意下海,有特殊情况不下海不行的,必须到水师领取凭证,否则被巡海的水师看到,一律当场击杀。与此同时,孙绍以伏波将军的命令通知交阯、曰南、九真三郡,一同实行禁海令,所需征调的粮食由各郡的水师护航,如果被海盗打劫,该郡的太守和郡尉要负全部责任。这还不算,孙绍下令,各郡征集的粮食必须在当地公布具体的账目,有借征讨海盗为名,行贪墨之实的,一律严惩不怠。
短短一个多月,交州的气氛就完全变了样。
六月中,交州刺史步骘赶到合浦。他一看到孙绍就难得的露出了笑容:“奉先,你行,我以为你要和士壹周旋一阵子呢,没想到你一出手,就直接将他拿下了。”
孙绍得意的笑着:“这老家伙把我当白痴,我不整他整谁?府君,你来得太及时了,我正在愁怎么向士燮通报这件事呢。”
步骘早有打算,他很轻松的摆摆手:“证据确凿,谅他也不敢玩什么花样,你等着吧,他请罪书很快就能到。不过,奉先啊,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就可没有退路了。如果这次不能征讨成功,你我的下场都会很难看,士燮可不是好欺负的。”
“我不怕啊。”孙绍摊摊手,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大不了拍拍屁股就走,府君就惨了,这烂摊子全得由你收拾。”
步骘又好气又好笑,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是和孙绍在一起,他又严肃不起来,只好无视孙绍的不正经,开门见山的说道:“南海郡有张公,我就放心了,我这次到合浦来,就是想协助你彻底平定崔谦,我已经把刺史府的掾属全部带来了,暂时把刺史府放在合浦,替你坐镇后方,至于徐闻令,你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吧。”
孙绍斜睨了他一眼:“就一个徐闻令啊,我还想着你会让我代领合浦太守呢。”
步骘愣了一下,他有些意外的看着孙绍,孙绍什么时候主动要官了?这和他以前的做法大相径庭啊。孙绍见他讶然,这才笑了起来,向着虞翻示意了一下,虞翻从腰里扯下挂了几天的合浦太守印绶往步骘面前一放,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府君,飓风快要来了,你可以小心些。”
步骘一时没反应过来,孙绍和虞翻已经告辞了,一老一少并肩出了门,传来他们开心的笑声。步骘愣在那里,看看手里的印绶,总觉得有点心惊肉跳。
他们不会是给我下套吧?
“子山,我怎么有点心惊肉跳的?”卫旌用同样不安的眼神看着步骘,“虞翻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以前可没见他跟人笑过,那张老脸,看谁都欠他钱似的。”
“子旗,不要乱说,虞仲翔可不是好惹的。”步骘故作镇定的打断了卫旌的话,坐下来想了想,却越想越觉得卫旌的话有道理。虞翻有名的不好相处,说得好听些,是有古直之风,说得不好听,那是讨人嫌,他怎么和孙绍处得这么好?这两人相处得很是默契啊。而且他说的那句话太吓人了,虞翻的智谋和他的脾气一样出名,他的判断力可以说是超人一等。孙策死的时候,他是富春长,当时好多长吏都准备回吴郡奔丧,只有他决定留在任上,因此避免了一场祸事。现在他说飓风要来了——当然不会是说海上的飓风,而是政治上的飓风——那就一定会有飓风。
步骘忽然发现自己急匆匆的赶过来有些失算了,孙绍在徐闻大动干戈,事情是做完了,怨也结下了,他正好一头撞进来,接下了这合浦太守的印绶,他就要替孙绍善后。那么容易善后吗?士燮可不是那以好斗的,要想遏制住士燮,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支持孙绍打赢这场仗,无论如何不能输,否则,孙绍大可以拍拍屁股走路,他步骘就完蛋了。
步骘后悔莫及。
孙绍解脱了,他天天泡在军营,不是看陆绩他们摆弄测量仪器,教授学员,或者研讨学问,就是挑逗手下的几个人较量。越海、苏粗腿、陈海都是谁也不服谁的主,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孙绍手下最能打的,特别是越海,他看到苏粗腿就不爽,苏粗腿抢了侯官船厂,直接导致他降职,所以他经常要找苏粗腿的麻烦,苏粗腿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一高兴就驾着从侯官船厂抢来的楼船在越海面前招摇过市。互相看着不顺眼,自然要开打了,于是比武较技就不可避免了,开始只是比驾船的技术,看谁更快,看谁转向更灵活,看谁能抢先达到某个目标,后来变了,以某个海岛为假想目标,一攻一守,再后来,孙绍先把他们关到船舱里,然后带到大海上,给一小船,谁能先自己回来谁就算赢,要是找不到方向,最后放求救信号再回来的,罚一个月的饷钱。
练兵,就在这亦真亦假的较量中展开了。海战技术越来越娴熟的同时,三个原本并不认可的人也慢慢的熟悉了起来,相互之间有了默契。七月,新战船的最后一项测试悄悄的展开了。
在预感到一场飓风在逼近之后,孙绍让人将一艘楼船开到大海之中,下好了铁锚,然后全体人员躲到了附近的岛上,在事先挖好的掩体内藏了下来,五架千里眼一字排开,葛衡带着技术最精湛的几个技师轮流观测楼船的情况。孙绍和虞翻等人窝在低矮的内室,紧张的等着着结果。
“能行吗?”陈海搓了搓手,看了一眼慢慢黑下来的外面,眼角不停的跳。他以前没到过海上,但是在长江里也有大风,一旦有大风,楼船都要进港暂避,否则十有**要翻。孙绍把楼船全部进行了改装,外观上最明显的就是拆掉了第三层和第四层,所有的楼船只有两层,楼船的底部加了配重,这有利于防止楼船倾覆,但是孙绍同时降低了楼船的宽度,这对防止倾覆是不利的。船体的长宽比越大,越利于提高速度,长宽比越小,相对于来说越稳,以前的楼船不以速度风长,为了增加稳定姓,一般都比较宽,最宽的船能达到长度的三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二,现在孙绍统一把船的长宽比定成了五比一,这要中小型战船上很常见,但是在楼船上,从来没有见过。
“模拟试验没问题。”孙绍觉得嘴有些干,但是他还是很有信心的说:“我觉得应该能成。”
“真要是能成的话,以后哪怕有风,我们也可以出海了,不要象现在这样,一有大一点的风就要进港暂避。”越海抱着腿,吧哒着嘴唇,盘算起战事:“我们还可以趁着催命签放松的时候进行袭击,七艘楼船突然出现在他的水寨外面,这小子肯定很震惊。”
“我希望能成功,倒不仅仅是因为催命签,这小子吧,充其量也就是一伙海盗而已,我们不是打不过他,是找不到他。只要把他引出来,围住了他,肯定能把他打死。”孙绍淡淡的笑了一声,看着外面被风扯得哗哗作响的树叶,和海面上翻滚的波涛,幽幽的说道:“如果这船能经受住一定的大风,我们就可以横越大海,不用再绕着海岸走了,这样可以少走很多冤枉路。”
苏粗腿抠着脚丫子,一声不吭,耳朵听着外面的风声,神情专注。
风越来越大,摆在外面测量风速的风轮呼呼直转,几乎看不清风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海面上掀起了巨浪,远处的楼船摇晃得越来越厉害,让人觉得随时都可能被一个浪头打翻,但是每次巨浪过后,当每个人都以为它已经侧翻的时候,它又奇迹般的恢复了平衡,迎接着下一个浪头。藏在掩体里的人谁都不说话了,各自举起千里眼,死死的盯着远处的楼船,天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如果不是孙绍在楼船几个部位安装了固定的风灯,他们根本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现在,人们可以凭着几个亮点的位置,勉强分辩出楼船是不是已经还安然无恙。
“这几十金真是值了。”越海感慨的说道。
“嘿嘿嘿,钱就是要用在刀刃上。”苏粗腿刺了他一句。
为了防止气死风灯被海浪打破,灯罩上的琉璃需要非常厚,而太厚的玻璃又会产生各种透光不好的次品,为了造这几只风灯,光是琉璃,孙绍就花了几十金,最后才挑出这一点,废掉的琉璃都是按堆论的。不过,孙绍既然舍得用一艘楼船去做试验,这几十金的琉璃自然不在话下了。
越海顾不上反驳,眼睛套在千里眼上,死死的盯着那几个在浪里若隐若现的亮点,屏住了呼吸。外面呼啸的狂风拉长了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隔膜,同时也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心,他们再也不说话了,心提到了嗓子眼,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风越来越紧,吹得掩体外飞沙走石,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了,乌云翻滚,整个天地之间都变成了一团墨,再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不时的有被风拔起的树木从掩体前掠过,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好象有怨鬼在外面哭喊一船。浪虽然拍打不到掩体,可是空气中却充满了水气,再加上心理紧张,不大一会儿,所有人的衣衫都贴在了身上,湿漉漉的让人觉得十分难受。
“看不到了。”不知是谁,用一种很沮丧的声音说道。
谁也不说话,都举着千里眼仔细的搜寻着。
“也许是灯被吹灭了吧?”
“不可能,那灯是嵌在船体上的,再说了,要坏也不可能全坏吧,现在一个亮点也看不到了。”
“也可能是天太黑了,外面风高浪大,等风小一些,或许又能看见了。”
“但愿如此吧。”
一道闪电如灵蛇一般划过天际,照得天地之间一亮,与此同时,“喀嚓”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掩体似乎都摇晃起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紧接着,倾盆暴雨从天而降,密密的雨帘彻底阻住了他们的视线,原本闷热的空气随即被冲刷一空,一缕清爽的海风吹进了闷热的掩体。
“别看了,等着吧。”孙绍第一个放下了千里眼。紧跟着,虞翻也放下了,几个围成一圈,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压制。孙绍看了他们一眼,笑道:“你们怎么了?”
“感觉……不太好,应该是沉了。”越海咂了咂嘴。苏粗腿点了点头,没有吭声。陈海却面色惨白,第一次经历飓风,虽然没有在海上,但还是让他心惊不已。
“呵呵呵,你们啊,只知道以船沉不沉为标准,却不知道还要看船是什么时候沉的。”孙绍哈哈一笑,在压制的空间里增添了一分生气:“浪有三尺浪,五尺浪,八尺浪,一丈浪,二丈浪,三丈浪,五丈浪,这什么时候沉的,也是很重要的。”
“什么时候沉的,还不都是沉了?”
“不对。”孙绍摇摇头,泰然自若,一点也没有为那艘船感到遗憾的迹象。“原来的楼船,最多承受五尺浪,现在只要能承受八尺浪,我们的改进就有效,以后还可以继续改进。难道说一定要能抗住三丈浪,五丈浪才要抗风浪?”
越海等人互相看了看,虽然觉得新奇,但是也能接受,这有进步总比没进步好吧。
“将军,按照风浪估计,应该在……”葛衡转过身来,前胸全是水。
“等等,你先擦擦水,让我们先赌一赌。”孙绍拦住了葛衡,随手递过一条手巾,然后从荷包里掏出五个钱拍在案上:“我猜是八尺浪。”
虞翻看了看,也从荷包里掏出五个钱拍在案上:“一丈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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