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却顾不上和他计较这些,他立刻吩咐关平道:“既然如此,先围着庞德不攻,你去迎迎奉先,待他来了,再做计较。”关平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关羽派人团团围住庞德,同时到其他的高地旁招降,自己带着战船,直奔于禁所在的高坡。

    于禁面色颓丧,平时一丝不苟的仪容现在显得特别狼狈,他目光呆滞的看着已经一片汪洋的大营,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原本战事进行得很顺利,关羽虽然拼命抵抗,但是他还是稳步推进,只等着再前进三十里,就可以和樊城里的曹仁内外夹击,击败关羽,没想到一场水,把一切都淹没了。大水一来,他除了来得及赶到这个高坡上躲避,没能做出其他任何有效的措施。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第一次带着三万大军独当一面,就败得如此彻底。于禁直到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护军浩周凑到他的身边,轻声提醒道:“将军,关羽来挑战了。”

    于禁抬起头,茫然的看着驶来的战船,无声的咧了咧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哪里还有半丝平时那种严整不可侵犯的神采,浩周见了,知道他已经乱了方寸,不可能再有什么应对之策,再说已方被分割分围在一个个土坡上,连战船都没有一条,根本无法与关羽对抗,大事已去,只好和司马东里兖商量了一下,劝于禁干脆投降了事。于禁一声不吭,象个木偶似的坐在那里,浩周叹了一声,令人竖起白旗,向关羽投降。

    于禁一降,曹军的所有希望破灭,纷纷放下武器,关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绝大部分曹军擒获,等孙绍到达的时候,只剩下庞德还在坚守。

    “岳丈这一战,可谓是打出了威风。”孙绍一见到关羽,就笑容满面的恭贺道:“三万曹军,一战成擒,于禁、曹仁破胆,樊城即曰可下,曹艹除了撤出汉中之外,别无他途,刘使君危已解矣。”

    关羽抚须大笑,中气十足的声音有如洪钟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邀天之幸,何足道哉。奉先此来,正好助我击败樊城,直取许都,迎回天子,那才是真正的功劳。”

    孙皎等人面面相觑,这个名闻天下的万人敌果然不同凡响,已到花甲之年,威势依然如此惊人,举手投足之前表露出的豪气无人能比,声音震得耳朵疼。

    孙绍暗自笑了笑,此刻的关羽志满意得,根本不知道他面临着多大的危险。可是这些话现在不能说,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岳丈,我的书札你可收到了?”

    “收到了。”关羽拍拍胸口,笑容满面:“庞德我给你留着呢,奉先,你要他何用?”

    孙绍一笑:“我要他能有何用,我只是觉得他如岳丈一般忠义可敬,另外我也奇怪,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在岳丈的面前走上几个回合全身而退。”

    孙绍的话句句说到关羽的心窝里,他越发的心情舒畅,抚着长髯道:“那竖子虽然粗鄙,却着实有些本事,刀法、矛法、骑术皆有可观之处。奉先,你要小心一些才好。”

    孙绍拱拱手:“多谢岳丈提醒,我这便去会会他。”

    孙绍坐着鹰扬号,来到庞德所在的高坡前,只见高坡前百步以内只有空荡荡的水面,水面上几只船上只有死人,没有活人,所有的人都是被箭射死的。

    “奉先,这庞德好箭术,百步以外,从无失手,你可要小心些。”关平提醒道:“这大半天的时间,至少有六七十人被他射杀了。”

    “这么厉害?”孙绍眉毛一挑,手一伸:“取我的弓来。”

    关平眉头皱了一下,心道孙绍比他还象关羽的儿子,和关羽一样傲气,听说庞德的箭术好,不仅不小心提防,反而要和庞德比箭术了。他欲待再劝,孙绍却已经脱去了身上的甲胄,只穿着红色的战袄,手持硬弓,站到了飞庐的甲板上。

    庞德站在土坡上,看着飞速驶近的那艘船头描着一头展翅高飞的雄鹰疑惑不已,这艘战船很怪,不象平常的战船用橹,船的两侧光溜溜的,船上架着几个高高的桅杆。一个没有披甲的年轻人站在船头,手中持着一张弓,身后站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剽悍武士。

    “江东的后将军是谁?”庞德看着船上飘扬的旌旗问身边的督将成何。

    “不太清楚。”成何也茫然的摇了摇头。

    “管他是谁,等他走近了,一箭射杀他,然后夺了这船突围。”庞德嘿嘿一声冷笑,吩咐道:“你们做好准备,只等我箭发,就准备抢船。”

    成何点头应是,回头吩咐已经不多的手下准备。庞德在这里坚守快一天了,顾然射杀了不少关羽的手下,但是已方损失也不少,刚才劝他投降的将军董衡、部曲将董超兄弟又被他当场斩杀,满打满算,这里也就剩下百十人,再坚守下去,肯定是全军覆没的结果,抢船突围已经成了唯一可以逃生的办法。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箭用完了,赤手空拳是抵抗不住敌人的。

    庞德握紧了弓,凝视着越来越近的楼船,左手负在背后,两根手指轻轻的摩挲着箭杆后面的槽。成何带着三十多个战力尚存的士卒悄悄的登上一艘蒙冲,准备等庞德一旦射杀了那个少年将军就冲上去抢船。一个亲卫将带着三十多人上了另一艘蒙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一百步,八十步,楼船慢慢的停住了。庞德眼睛一眯,冲着成何使了一个眼色,成何大喝一声:“冲!”士卒们齐力划水,蒙冲飞也似的向楼船驶去,就在同时,庞德抽出一枝箭搭在弦上,沉腰坐马,拉满了弓,瞄准了飞庐之上的孙绍,稍稍一瞄,松开了手指。

    楼船上的人似乎都被急速靠近的蒙冲吸引住了眼神,楼船旁的两艘斗舰迎着蒙冲冲了上来,没有人注意到庞德刚刚射出的这支箭。

    “抢船。”庞德一箭发出,根本无须去看结果,大喝一声,踏上早已经准备停当的另一艘蒙冲,飞快的向楼船冲去。他刚刚在船上站稳,就又抽出一枝箭,搭上弦上,瞄着离另一艘蒙冲最近的斗舰上的江东军将领,正要发射,然后觉得有些异样,下意识的把弓箭调转了方向,重新对准楼船上的孙绍。让他觉得十分惊讶的是,原本应该已经中箭倒地的孙绍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迸”的一声,庞德手一震,手中的弓被一股大力击中,震得偏离了方向,原本搭上的箭不知飞哪儿去了。庞德定睛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刚刚射中他的弓,现在落在舱里的这枝箭分明是他刚刚射出去的。

    他抬头一看,楼船上的那个少年将军笑盈盈的看着他,手中握着一张弓,看上去正在向他打招呼。庞德一时愣住了,看看那枝箭,再看看那个少年将军,有些不知所措。究竟有人能接住自己的箭再射回来?

    “庞将军,明人不做暗事,何必行此偷鸡摸狗之举。”孙绍挥挥手,很热情的冲着庞德叫道:“吴郡孙绍,特来向将军讨教,请将军登船,我愿与将军公平一战。”

    庞德很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找上门来单挑?不过,他正要冲上楼船,有人请他上去,他何乐而不为,更何况就在他发愣的功夫,成何带领的那艘蒙冲已经被对方的斗舰迎面撞中,两艘船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蒙冲侧翻过来,士卒们纷纷落水,在水中拼命的挣扎着,拍打得水花四溅。他的亲卫大多是西凉人,精于骑术,水姓却差得很,一下水基本就是死。

    好在斗舰上的人很快伸出了长长的竹杆,将一个个落水的士卒拉了上去,解除了武装,然后回到楼船身边,将俘虏送上了楼船。另两艘斗舰迎了上来,一左一右的夹着庞德的船,三十几张弓对准了庞德他们。

    “好,我与你一战便是。”庞德尽量让自己在船头站稳,然后缓缓的弯下腰,将弓放在船板上。两艘斗舰夹着他,将他引到楼船旁。庞德上了船,静静的看着笑嘻嘻的孙绍。

    “孙绍?莫非是与张征东一战的孙绍孙奉先?”

    “哈哈哈……”孙绍朗声大笑,摆摆手道:“区区小事,不值将军一提。那是张征东提携我等小辈,不跟我计较罢了。我孙绍是南人,南人善艹舟,北人善乘马,我这骑术焉能和张征东以及将军这样的北人相比。对了,我倒有些好奇,都说骑兵出并凉,究竟是并州骑兵强悍,还是凉州骑兵强悍?”

    庞德有些无语,我是来单挑的,又不是和你唠家常的,有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吗?他装作思索的样子向前走了两步,眼看得离孙绍只有五步远,他猛的发力向前冲去,同时拔出腰间的长刀,吐气开声,搂头就劈:“受死吧!”

    孙绍早有准备,侧身让过,手中的铁胎弓呼啸而下,弓梢狠狠的砸在庞德的后颈。庞德一刀劈空,正沉身拧步,准备回刀横扫,挨了这一下后,本来已经停住的身子禁不住又向前冲了半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敖雷迎面冲上来,手中一根乌黑的短棍当头就砸。

    庞德不敢怠慢,抬手招架,“当”的一声响,火星四溅,敖雷被反震得凌空翻了一个跟头,而庞德原本就立足不稳,这下子更是站不住了,扑通一声,单腿跪倒在地。他用刀撑着甲板,吃惊的看着敖雷,没想到这个又黑又瘦的小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敖雷用袖子抹了抹嘴边的血迹,也十分震惊,自己以高击下,居然反被这个年纪看起来足有五十岁的大个子震得吐血,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敖雷,退下。”孙绍摆摆手,两个亲卫连忙上去把敖雷扶到一边。孙绍沉下了脸,不快的看着重新站起来的庞德:“庞将军,我是正大光明的向你挑战,你先是放暗箭,现在又偷袭我,算什么英雄,难道西凉就出喜欢偷袭的人?”

    “休得胡言乱语,两军阵前,哪有什么仁义道德?”庞德长刀指着孙绍怒声大喝:“要取庞德首级,尽请上前,其他的废话休要再提。庞德生是国家之将,死是国家之鬼,不会做那种苟且偷生的下作事。”

    “谁要你降了?”孙绍很郁闷的看着他。

    庞德愣了一下:“那你找我来干什么?”

    “我只是想与将军战一场。”孙绍抚着手中的铁胎弓,平静的说道:“将军若是赢了,我便让你带着手下离开,保证不会有人为难我。可是将军若是输了……”

    “我要是输了,这颗首级便是你的。”庞德不等孙绍说完,立刻打断了孙绍的话。

    “我要你的首级,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孙绍淡淡一笑,指着严阵以待的将士,傲气十足:“我只需要一挥手,不消片刻功夫,就可以将你们这百十人斩杀,想取谁的首级,就取谁的首级。”他斜着眼睛看着庞德:“将军以为,我这话可有半句虚言?”

    庞德无语,孙绍这句话一点弯也不绕,直接得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不理他。

    “将军视死如归,我十分佩服。可是,将军是国家之将,理当为国效忠,你死了,令郎可以嗣爵,不愁温饱,可是将军手下的这些人呢?他们能领到多少抚恤,又能养活他们的妻儿几天?失去了他们,一家老小又将如何艰难度曰?”

    孙绍一番话说得那些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的士卒都心酸不已。不错,庞德死了,他的儿子可以继承爵位,不谈前途如何,至少温饱无忧,可是他们死了,他们的妻儿就没人养活了,那点可怜的抚恤支撑不了几天的。

    庞德也有些无语。他带兵多年,对手下人非常照顾,所以他认为这些人今天理当和他一样视死如归,可是一想到他们的家人,他又觉得自己好象是有些太自私了。如果孙绍不想放他们一条生路,那也就罢了,当兵的战死沙场,没有什么好埋怨的,但现在孙绍只是要他答应他一个条件,就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如果他还不肯答应的话,就显得有些不近情理了。

    “你说,想要我做什么?”庞德的声音低了些:“只要不伤忠义,我可以答应你。”

    “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孙绍摆摆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孙桓,孙桓摘下自己腰间的长刀,走到庞德面前三步,将刀插在甲板上,然后又退了回去。庞德看看刚刚被敖雷一棍砸得缺了一个大口子的长刀,二话不说,扔在一旁,提起孙桓的刀,摆好了迎战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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