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怒气从心头涌起。孙绍脸色一沉,刚要发飚,随即又回过味来,这又是何必呢,发的哪门子火啊。你是凭亲戚关系当的校尉,人家是凭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功劳,看不起你也是正常。

    张承虽然在和吕蒙寒喧,可是却将孙绍的脸色变化看得一清二楚,见孙绍能抑制住自己的怒气,没有和吕蒙争执,倒是颇为赞赏,可是孙绍毕竟是公族,又是孙权派出来的使者,吕蒙这么无视他,确实也有些不合适,他正犹豫着怎么缓和一下气氛呢,孙绍却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事。张承想了想,也没有吭声。

    吕蒙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却不置一词。在他的眼里只有孙权,没有其他人,别说孙绍这么一个没前途的公族,就算是手握重兵的孙皎等人,他也不放在眼里的。因此只当没看见,把孙绍撇在一旁,只是引着张承到已经安排好的帐中坐好。双方分宾主落座,闲杂人等全退了出去,只有孙绍静悄悄的坐在一边,竖起耳朵听。

    “仲嗣,此去南郡,莫非有什么事?”

    张承点了点头:“是啊,至尊命我等去向关羽提亲。”

    “提亲?”吕蒙端杯子的手停住了,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张承:“提什么亲?”

    “为公子登向关羽之女提亲。”

    “且。”吕蒙慨然长叹:“这是谁出的主意?”

    张承不动声色:“府君以为不妥吗?”

    “刘备君臣居于上游,且有兼并之心,难道仅仅联姻就能安心?孙夫人事不远,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吕蒙连连摇头,显得极端不屑。他喝了口酒,接着说道:“关羽骁雄,又是刘备心腹,其身份并不寻常,他的女儿如果嫁到江东来,那肯定是正室,将来公子为太子,她就是太子妃,公子如果登了大位,她就是国母,曰后两国交战,岂能不有所顾忌?”

    “那以府君之见呢?”张承含笑问道。

    “断了这等念头,砺兵秣马,与关羽一战,尽夺荆州,除了这心腹之患。”吕蒙挥挥手,不容分辩的说道:“与其指望着联姻,不如干净利落的拔了这根刺来得彻底,免得曰后生悔。”

    孙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吕蒙大怒,他扭过头瞪着孙绍,闷哼了一声,对孙绍这种态度十分不满:“孙君莫非有什么高见吗?”

    孙绍摇摇头:“孙绍不过是一孺子,焉知家国大事,如何敢对府君的高论置喙,只是偶有所感罢了。”

    吕蒙更火了,孙绍这么说,明显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不仅对他说的不以为然,而且连分辩都不屑,这更让人恼火了。吕蒙从心底看不起孙绍,当年他十五六岁就跟随姊夫邓当征战,也做过孙策的亲卫。孙策当然是如何的英雄,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都十八岁了,还没上过战场,不过因为是公族,才弄了个校尉。这倒也罢了,吕蒙也多少知道一些孙权对他的压制,可是让吕蒙看不起他的是,孙绍居然去做生意,还仰仗着公族的势力独家经营,牟取暴利。他隐约听到一些消息,孙绍在十来个县专营新酒,每年收入几百金,可以说比他这个征战多年的重将收入还要高。

    吕蒙也说不清是眼红还是鄙视,总之他看孙绍不顺眼,现在孙绍又是这么一个态度,他就更不快了。见孙绍不接他的话茬,他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

    “孙君虽然年幼,可是英雄出少年,当年令尊讨逆将军十七岁就领兵征战,又何尝有人敢轻视了他?孙君莫要担心,只要言之有理,吕蒙虽然年齿稍长,还是有容人之量的。”

    张承一声不吭,静看孙绍如何应付吕蒙。

    孙绍眼皮一挑,嘴角带笑,看了一眼吕蒙,看似谦逊,可是那副神态在吕蒙看来却更具挑衅的意味,心中恼怒,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无声的冷笑着看着孙绍。

    孙绍暗自叹了一口气。好容易看到自己熟悉的一个名人,没想到却相见不欢,这个吕蒙好象对自己天生就反感似的。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指望交好了,反正这厮也不可能给自己好处,先爽一把再说,也好让叔叔孙权放放心。

    “府君以为当战,却不知府君面对关羽,有几分胜算?”孙绍直起了腰,任由心里那股子莫名的怒气释放了出来,刚才谦逊的表情荡然无存。不仅张承觉得有些诧异,就连吕蒙也一时语噎。他不好回答这句放在,因为现在与关羽对峙的是鲁肃,他如果说把握大,那岂不是说鲁肃无能?

    孙绍慢悠悠的喝了一杯酒,又问了一句:“府君面对曹艹,又有几分胜算?”

    吕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手里的杯子握得死死的,眼睛盯着孙绍,似乎要喷出火来。曹艹大军将至,他正准备移屯到建邺附近参与大战,这个时候孙绍问他这个问题,一旦回答得不好,可能就会落人话柄。你要说有把握,那好,大战在即,看你发挥了。孙绍只要将话传回建邺,其他的将军听了肯定会对他有意见,你一个人打吧,我们看着就是,而凭他一个人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和曹军对抗。如果说没把握,那岂不是自已打自己耳光?你既然没有把握对付曹军,岂不是欺软怕硬?只敢拿自己的盟友开刀?

    “以府君的实力,逆流而上取益州,又有几分把握?”孙绍追问道。

    吕蒙干脆不答了。

    “府君以为,如果关羽与曹艹同时来攻,江东又有几分机会幸存?”孙绍不屈不挠的追问道。

    吕蒙的额头青筋直冒,眼神变得更加狞厉。孙绍太可恶了,专挑这些他不好回答的问题问,让他难堪之极,偏偏他的态度又十分温和,让他想发作都找不到借口。他好容易才将心里的怒气压制住,假笑着问道:

    “那校尉以为,与关羽联姻就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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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一个不如一个

    “不然。”孙绍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眼下最重要的是对抗曹艹,我江东实力不足,只好委曲求全,等过了这个难关,再想其他的事不迟。”他忽然笑了笑,举起杯子示意了一下:“我相信以至尊之明,诸君之力,总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吕蒙哭笑不得,搞了半天,你也没有解决方案,全是白说啊。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计策再好,如果不实用,那又有什么意义?联姻之计不敢说长久,至少可以解决眼下这个困境吧。府君如果有更好的解决之道,我等又何必千里迢迢的跑到南郡去看关羽的脸色?事若不谐,不仅我等受辱,至尊也会觉得脸上无光啊。”

    吕蒙气噎,这话直接就是打他的耳光了。你不是牛吗?你要有本事能搞定,我们就回去,我们去提亲,是因为你们无能,这才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孙绍绕了一个圈,最后责任又回到他吕蒙这儿来了。

    张承见吕蒙气息加粗,脸色铁青,连忙打圆场,举起酒杯说道:“府君,听说上次合肥之战,你受了伤,可曾痊愈了?”

    吕蒙尴尬的笑了笑,张承本是一句好话,可是在吕蒙听来,却有揭他老底的嫌疑。你不是牛屁哄天的吗,怎么合肥一战被人家七千人打得落花流水呢。他面红耳赤,只得举起酒杯遮着脸道:“多谢仲嗣关心,好是好些了,却一直未能大好,不时的还复发。”

    “那府君还是要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了。”张承诚恳的说道:“府君是江东栋梁,是至尊欲托以重任之人,当为国保重啊。”

    “不敢。”吕蒙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再也不看孙绍一眼。孙绍也无所谓,自顾自的喝着酒。

    辞别了吕蒙之后,回到船上,张承忍不住的问道:“奉先,吕蒙就是这脾气,你又何必与他较真?”

    孙绍却沉默不语。他摩挲着腰间的刀环,怔怔的看着舱外宽阔的江面,眼神看起来颇有些深邃。张承见他出神,倒也没有打断他的思绪。孙绍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仲嗣兄,吕蒙英雄,眼界却有些窄了。”

    张承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孙绍,等着他的进一步解释。

    “当今天下,除了辽东的公孙家之外,数得上的势力,也就是孙曹刘三家,曹艹占据中原,实力最强,不论是我江东还是刘备,要想读力对付曹艹,都有极大的困难。刘备占据益州,多少还有些地利,纵使不能大出,自守还能坚持一阵。可是我江东呢?这些年看起来打了不少胜仗,但是足迹一直不敢离开长江太远,名臣宿将倒是故去了不少。难道至尊就会满足于割据江东?难道他想割据江东就能割据江东?我们最大的敌人是曹艹,而不是刘备。孙刘之间,当然会有争斗,可是眼下的情况,必须以合为主,以争为辅,否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曹艹?至尊如果不这么想,前年何必和刘备分割荆州,趁着曹艹攻汉中之际,一举灭了刘备才是正理。他不这么做,正是着眼于全局啊。可惜吕蒙征战多年,身为至尊的心腹,却不能体会至尊的一片苦心。”

    张承苦笑了一声,心有戚戚焉。他轻轻敲击着漆案,也叹了一口气道:“何尝不是如此啊。只是这些将军们都着眼于自己的利益,他们要战功,要食邑,否则有什么理由养那么多兵?人一旦着眼于利,目光难免短浅。北进受阻,就只能从西进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孙绍也苦笑了一声,他从张承的话音里也听出了一些其他的成份。眼下多事之秋,战事频仍,将军们受宠。吕蒙这些人都是渡江而来,他们在江南没有产业,孙权给了他们一个特权,就是世兵制。吕蒙他们带的兵,大部分都是私兵,这些兵就和爵位一样,是可以继承的。为了让他们养得起这些兵,孙权又给他们食邑,比如吕蒙的食邑就是阳新和寻阳两个县,这两个县的赋税全是他的。战功越多,带的兵就越多,而享受的食邑也就是越多,比如周瑜在世的时候,有四个县的食邑,周瑜死后,因为周循年幼,暂时不能继承,周瑜所属的四千多私兵全部留给了鲁肃,包括这四个县的食邑。现在周循长大了,孙权不好从鲁肃手里要回这些兵和食邑,他就要另外拨给周循补偿。当然这些补偿是不可能全额的,周循想要恢复周瑜的实力,就要不断的打仗,不断的打胜仗,这样才有更多的兵,更多的食邑。

    同样,吕蒙要想更多的财富,他就必须打仗,打胜仗。北进是没有机会打胜仗的,他们要想打胜仗,就只有向西。虽然说吕蒙这个打算不全是私心,但是不可否认,这里面私心占了很重要的原因。

    而和将军们相比,张昭这样的文臣待遇就差得多了,他们无兵可带,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食邑,只能由孙权赏赐一些田地,这和将军们动辙几个县的食邑是不能相比的,更何况张昭最近还被孙权冷遇。

    利字当头,人就难免急躁,难免会短视,江东的三个大都督,周瑜是激进派,他要取益州,和曹艹划江而治。鲁肃是稳重派,他推行和益州求同存异,以合作为主,比起周瑜,他少了些大气,但还有眼光。而吕蒙相比于周瑜和鲁肃,他连这点眼光都没有了。他急切的想从刘备的手上夺回荆州,因为荆州夺回来,就是最实际的好处。如果说周瑜、鲁肃还想着进取,想着中原的话,吕蒙心里根本没有中原这个念想了。面对强大的曹艹,他所想的就是保住江东,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因此,把关羽这个不可靠的邻居除掉,远比进取中原来得实际得多。

    他们已经不再从天下大局的高度来看问题,他们也看不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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