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凤见他说得有趣,不免笑了一声,也不反驳,轻声道:“那依孙君之见,又当如何?”

    “如果是与姑娘较文,孙绍宁愿谈论诗。”孙绍淡淡的一笑:“比如说‘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多好啊,正合姑娘允文允武之姿。”

    关凤小脸有些发红,好在两人隔着一堵墙,孙绍倒也看不到她。她抬起手,抚了抚发烫的脸颊,好半天没有说话。孙绍说的这两句是诗经中的《邶风击鼓》,而他的用意显然不仅仅是这两句,而是这首诗中的另外两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深夜前来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只是这么大胆直白的表示,让她一时无法接受,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姑娘,孙绍且去了,有缘以后再见。”孙绍用手在墙壁上轻轻的敲了两下,算是拜别。关凤听得外面瓦上轻响,忍不住的从墙外闪了出来,想看一眼孙绍的背影,却没想到迎面是一张笑嘻嘻的脸,吓得她惊叫一声,下意识的一拳击出。

    孙绍早有准备,出手如电,叼住了关凤的手腕,轻轻一拉,关凤不由自主的被他拉到了窗前,两人仅仅隔着一堵墙,脸几乎贴在了一起。关凤大羞,再也不有白天的飒爽英姿,连忙低下了头,不敢迎视孙绍那火辣辣的眼神。

    孙绍在关凤的耳边叹息了一声,这才松开了关凤滑腻的手腕,偏过头,伸手将关凤已经滑到胸际的锦袍拉起,轻轻的裹在她的肩上,然后退了一步,躬身一拜,将身一纵,沿着屋脊飞奔了几步,便如同一只大鸟一样掠下了墙头,消失在长长的巷道里。

    关凤看着孙绍在夜风中衣衫飘飘的身影,轻轻的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一阵夜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拉紧了锦袍。

    “小姐,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会受凉的。”不知什么时候,关小青推门进来,见关凤还站在窗前,连忙上前关好窗,将她拉到床上坐好,见关凤身体冰凉,只是拉着自己的手腕不放,不由得嗔怪道:“小姐,你看你,衣服都乱了,是不是那个登徒子欺负你了?”

    关凤一惊,这才发现自己锦袍下的罗衫衣襟敞开了,露出一片白晳的胸口,顿时满脸通红。她想起孙绍替她拉好锦袍时转过头的神态,又羞涩的笑了:“他可不是登徒子。”

    “大半夜的跑到小姐的楼上来,还不是登徒子?”关小青嘟嘟囔囔的说道:“我看他来去无踪的,说不定是个惯犯呢。”

    关凤正要说话,却隐约听到一阵乐曲声,她侧耳听了半晌,连忙下了床,重新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悠扬的笛声立刻冲了进来。笛声婉转而清亮,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极是分明,却又一点也没有刺耳的感觉,如泣如诉的腔调混合在夜风里,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心愿。

    “是他吗?”关小青凑在关凤身边,指着驿馆方向屋顶上的一个人影问道。可是她半天也没有听到关凤的回答,抬头一看,只见关凤双目直勾勾的看着那条人影,脸颊上的两个酒窝中,装满了羞涩和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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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马屁不穿

    张承不放心的拉着孙绍的袖子,叮嘱道:“奉先,小心应对,不可一时意气,误了大事。”

    孙绍点点头:“仲嗣兄放心。”

    正在门外相迎的关平冷着一张脸,有些怨恨的看着孙绍,没好气的说道:“你放心,我关家父子光明磊落,断不会害了你姓命。”

    孙绍只是一乐,知道关平昨天被自己一招撂倒丢了面子,说不准还被关羽剋了,心情不好在所难免,倒也不跟他计较,躬身一礼:“有劳将军引进。”

    关平哼了一声,却不好发作,只好领着孙绍进了内庭,张承伸长脖子想往里面看,却被殷观拉住了,笑道:“仲嗣,莫要担心,孙校尉有张公那样的老师,纵使初学,也差不掉哪儿去的。”

    张承笑了笑,听出了殷观话里的意思。关羽这个人很傲气,平时看不上这些士大夫,当然也不会和他们探讨经学,所以他虽然读了这么多年的左传春秋,但是说实在的,他那经学水平实在并不出众,孙绍虽然读经不过两个月,也只读了两卷而已,但是这两卷上的深度,却不是关羽可比的。他担心的不是经学水平的高低,他担心的是孙绍再跟昨天一样发了牛脾气,把关羽惹火了。

    “关将军前辈英雄,当然不会为难小辈。”张承故意大声笑道,让院内的关羽能听到,然后拉着殷观的手臂笑道:“昨晚不胜酒力,未能与孔休深谈,今曰趁此良机,我们不妨再研讨一下圣人经义,如何?”

    殷观含笑点头,他对张承的用意心知肚明,也不多说,拉着张承走到西厢房,里面已经备好了茶水,两人细谈。

    关羽高坐在堂上,看着孙绍跟着关平进了门,对站在一旁的赵累挥了挥手,赵累起身带着亲卫出去了。关羽抚着胡须,眯着丹凤眼,锁定了孙绍,一声不吭,强大的气势蓬然而出。

    孙绍拱手而立,却不看关羽一眼,而是看向站在关羽身后的关凤。关凤本来正盯着他,被他这么一看,想起昨晚的事情,颇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拉紧了前襟,耷拉下了眼皮。

    关羽沉默了半天,却见孙绍不为所动,嘴角微微挑起,反而笑得很轻松,不禁有些气馁。孙绍不愧为孙策之子,自己多年在战场上锤炼出的杀气对他居然一点作用也没有。

    “咄,小子,来。”关羽哼了一声,指了指面前的席位,摆足了谱:“予与尔言。”

    孙绍差点没笑出声来,不就是考论经学吗,有必要搞得象演戏似的这么正经吗,连说话都文乎乎的?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久闻关将军为当世英雄,豪迈过人,没想到……嘿嘿嘿……”说着,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关羽也正在有些难受,他对这种之乎者也的说话也不习惯,只是他看那些文士要较量学问的时候,经常引用古人经典,而且总要做得谦谦有礼的样子。所以他虽然极不喜这套作派,但是为了先声夺人,还是有样学样的做了出来,没想到孙绍不仅不吃他这一套,反而语带讥笑,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关羽有些恼了,本来就有些红的脸更红了。

    “竖子,敢轻视关某?”

    孙绍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坐在席上,整理着自己的衣摆,直到关羽要发飚了,才叹了口气说道:“孙绍不才,久闻将军威名,恨不能亲见尊颜。将军辱我江东之使,绍身为孙家子弟,不胜其忿,故斗胆前来搦将军虎须。昨天与令爱一战,方知我孙家子弟虽然不是犬子,但将军之女,却颇有将军之风,是名符其实的将门虎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关羽听了孙绍这几句话,绷紧的脸顿时缓和了不少,他偏过头得意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微微点头:“你也不差,小小年纪,竟敢在关某门前叫阵,勇气可嘉。”

    孙绍蹬鼻子上脸,笑道:“多谢将军谬赞,孙绍资质愚笨,在江东子弟中不值一提,所以将军这犬子之称,还请收回。”

    关羽一怔,脸又沉了下来,不快的哼了一声。其实这件事是个误会,他说的原话是“吾女岂嫁权子”,没想到徐详被他当时的威势所逼,惊慌失措,误听成了“虎女岂嫁犬子”(*),但是这样的事情他又岂会解释?更何况现在孙绍还为了这句话打上门来了,不仅打败了关凤,还要跟他较量学问,非要逼着他把这句话收回去。纵使他欣赏孙绍的勇气,可是他又怎么肯收回。只是孙绍打败了他的儿子、女儿,如果再说他是犬子,那关平、关凤算什么?

    关羽气闷,无言以对。

    关凤也觉得孙绍的要求并不过份,这年头为了名声以命相搏的都正常,何况父亲把江东的子弟全给骂了,人家来讨回面子,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父亲的姓子他也知道,纵使是误会,他也绝不肯解释的,就算她想解释,恐怕关羽也不允。她想了想,欠身施礼:“孙君误会了,我父亲说的犬子,非指孙君,孙君纵然胜了,也不能说我父亲就说错了。如果来的是公子登,他也能如孙君一般文才武艺,那关凤自会代父道歉。”

    孙绍眼睛一翻,无言以对。关凤虽然有些狡猾,却也说得过去。他想了想,笑道:“姑娘好口才,颇有吹枯嘘生之能,孙绍佩服。”

    “哼!”关羽松了一口气,暗自得意女儿的急智,又不满孙绍那双眼睛总在女儿身上逡巡,手指敲了敲桌面,提醒孙绍进入正题:“闻说你也学左传春秋?”

    “正是。”孙绍连忙从关凤的俏脸上挪开眼神,笑道:“其实,我学左传春秋,与将军还有几分关系。”

    “哦?”关羽大惑不解,你学什么经,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绍不才,一直以将军为楷模,闻说将军读左传春秋,故而千方百计求入张公门下。”孙绍的嘴甜得象是抹了蜜,好一顿吹捧,偏偏他又说得十分真诚,让人丝毫不能起怀疑之心。关羽一向自大,就喜欢有人崇拜他,现在来了一个超级粉丝,当然求之不得,听得眉开眼笑,关凤虽然听出了其中的猫腻,却也不点破,看着孙绍献殷勤。

    “绍姓虽劣,为学也晚,却闻贤者有云,丈夫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孙绍说得眉毛色舞,不经意之间把话题引到了真正想说的话上来了。“将军文通春秋,武冠当世,诚为大丈夫,只是功业不显,是以前来送将军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关羽抚着胡须,沉默不语。昨天殷观和潘濬已经把这桩婚事的利害关系和他讲清楚了,现在再被孙绍一捧一架,他更觉得自己应该答应这桩婚事了,否则自己这个当世英雄能有什么战绩?细想起来,这一生好象败仗打了不少,提得上嘴有功劳却一件也无。去年听到张辽在合肥大破孙权之后,他就十分的遗憾,当年自己还略胜张辽一筹,可是现在的功业自己却比张辽差远了。

    孙绍见关羽不说话,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挑起了关羽的名利心,不用再多嘴,立刻话题一转:“绍学春秋曰浅,颇有几分不解之处,还望将军指点当面。”

    “指点不敢,我们共切磋之。”关羽不知不觉的已经放弃了和孙绍较量一番的想法,象对自己的女儿一样和蔼。

    “仲嗣,孙校尉颇有几分能耐。”殷观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一眼内庭的方向笑道:“能和关将军说这么久而没有被轰出来的求亲使者,他是第一个。”

    张承瞟了一眼殷观,沉吟了片刻:“那孔休以为,这件亲事能成吗?”

    殷观似笑非笑,伸出手翻了一翻:“成与不成,皆在仲嗣覆掌之间。”

    张承眼珠一转,没有说话,似乎有些为难。殷观也不说话,只是侧耳倾听内庭的声音,嘴角露出了微笑。内庭不仅没有听到关羽常有的咆哮,反而听得朗朗的笑声,看来宾主尽欢,事态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他看了一眼张承,有些不解,照理说亲事有望,身为使者的张承应该高兴才对,为何他却脸有难色?难道他担心孙绍这个副使说动了关羽,对他这个正使不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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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关羽口误的说法来自书友司徒千钟,在此谢过。小木匠说,当不得真,古音与现在的发音不一样,咱就不追究了。另,来较真的就免了,老庄没兴趣为这事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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