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巨响之后,火焰冲天而起,烧得虽然可怕,但它们东一处、西一处烧得全是民居商铺,距离皇城遥远,完全谈不上威胁。
可是没一会功夫,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大手能够艹控这些‘火苗’似的,本来杂乱无章的火焰,不知怎么渐渐结连,一层层的推进过来,此刻已经化作烧天之势,正向着皇宫席卷而来。
若不是有鬼,怎么会这样?
防线禁军已经能感觉到烈焰的温度,人人都被烤得口干舌燥……他们是精兵,就算面前冲过来一千头老虎,他们也会拔刀溺战不会退缩半步,可面前正‘冲杀’过来的,是一场大火啊。
救火么?连天空都快被烧化的大火,救无可救!或者坚守岗位,站着、等着被烧死?
士兵看长官,长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费力地吞咽着口水,声音嘶哑地传令,指挥着战线一步步后退。
……城头景泰如何看不出眼前的火势,除非龙王驾到泼洒暴雨,否则皇宫不保。
中土没有龙王,只有一颗妖星!
景泰浑身都在打哆嗦,本就通红的眸子,在火光映衬下,完全变成了血色,转头望向一直跟在身边的大臣:“朕记得,你刚刚说过,皇城固若金汤,朕可万事无忧?”
老臣完全被眼前的火势惊呆了,嘴唇颤抖着,全没了措辞的心思:“万岁…逃、逃…”正说着,景泰忽然嘶吼了一声,一把抓住他狠狠扔下城头!
摄人心魄的惨叫声中,大臣重重摔落在地,血浆泼溅城墙,触目惊心。
而景泰却哈哈大笑,伸手指着熊熊火光,势若着魔声音疯狂:“烧得好,烧得好,赌输了睛城本就不是我的了,你不烧朕也会烧,烧、烧、烧啊!”
狂笑不过一句,又忽然变作嚎啕大哭,声音依旧歇斯底里:“景泰对不起祖宗、祖宗!”
连皇宫都保不住的皇帝,当然对不起祖宗……而痛哭也仅只一句,又变作剧烈的咳嗽,景泰摔倒在地,咳中呕血,撕心裂肺的剧痛,疼得他满地打滚。
一品擂失利、国师被人冒充、全城子民暴乱、大雷音台叛走、谭归德死而复生…还有现在、现在这场烧烂了天空、即将吞没皇宫大火!咳嗽、吐血、嘶嗥,景泰不明白,景泰想不通,所有这些事情究竟从何而起。怎么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只想死,真正想死!
重臣、侍卫、太监、御医一拥而上,有的手足无措有的痛哭失声有的大声劝慰,皇宫再无法待下去了,能做的只有逃。而陛下的贴身太监小虫子却一反常态,远远站在一旁,对万岁爷的打滚哭号无动于衷,歪着脑袋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贵重之物顾不得了、杂役下人管不了了,但列祖列宗的牌位、数不清的机要文案、所有象征着皇家威仪的信物,这些东西一定要带走,还有宫中诸位贵人也不能落下,这个时候千万不能乱,万岁不能千万不能发疯啊!
喊叫、传令声嘈杂、碰到桌椅打碎瓷瓶的锐响、后宫女人的惊慌无措、士兵奔跑的沉重脚步、战马的躁动嘶鸣……千万不能乱,可仍是彻彻底底的大乱,原本象征着东方威仪的燕皇宫,此刻像极了被顽童一杆打落的蜂巢,无序、混乱、痛心而绝望。
……宫中乱成一团的时候,睛城北门很安静。
城门守军已经得了探报,大雷音台召唤信徒,派遣两千‘金身修罗’,正攻杀而至。
燕国境内,没有人想和大雷音台为敌,卫戍北门的燕军也不例外。不是因为和尚厉害,事实上也没人知道僧兵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但他们是‘信仰’。燕兵也是人,笃信佛祖的为数不少。
有谁愿意与自己的信仰开战?
没有办法吧!军令到处莫说只是和尚,就算是真的佛祖要过北门,也得把他身上的金漆刮个干净,兵就是兵、战就是战,将军战刀指向,便是我军威风之处!
城头劲弩上弦,城下长缨斜指,还有一队铁骑蓄势以待。守门将军在犬戎前线打了十五年,他今天的地位、功劳是用蛮子的人头积累起来,曾身经百战,待会会发生什么他清楚得很:僧兵会用驱使信徒先上来送死,再趁乱夺门。
燕军则要先发动重骑,轻松冲散那些疯狂信徒,说不定还能一鼓作气踩进僧兵阵势,骑兵需要冲刺的距离,远于弓弩射程,所以要先发动;接下来,僧兵散乱冲近,会迎头赶上箭雨;真正有机会冲到城门前的和尚,还能剩多少呢?
就算他们真有佛祖保佑,全冲上了也不用怕什么,守军人数远胜僧兵!
不过两三个步骤,稳赢的。不过…和尚没来,或者说来晚了,按照探报,早在两炷香之前他们就该杀到了。
也是从两柱香之前,所有派出去的探子就再没有过任何回音了。
城中远处的火光、喧哗,却更显得北门寂静……就在狐疑时候,终于,一个身影缓缓出现在长街尽头,金身、念珠、长棍,修罗院首座。
中年僧人走得很稳,目光里不存一丝杀机,神情平和而安详,口中念念吐字清晰,每踏出一步、说一字:我之信仰,天圆地方;我之侍奉,山正水平;我之心愿,四隅公道。
僧人的步子极大,三句话二十四步,长街过半,而接下来,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僧人表情突显狰狞恶相,身法展开纵跃追风!
首将毫不犹豫,厉声叱喝:“射杀。”
绞弦嗡鸣箭矢破空,箭雨荡起的连片锐响中,修罗首座的声音也陡染提高,大吼如雷锵锵绽裂:
我之所在,修罗所在!
修罗所在,法度所在……金身修罗,现身护法!
箭雨之中,交击乱响不停,僧人把长棍舞成一团疾风,拨打箭矢。修罗院的修炼,是以童子功为基、最最纯正的外家横练功夫,首座更是全院翘楚,中品武士手执利刃砍在他身上,不过只留下一道血痕。
首座身中数箭,但都入肉较浅。唯独一箭插在了眼睛上,虽然及时甩头卸力,免去利箭贯脑的厄运,也还是让他受伤不浅,可他落地时根本不管自己的伤势,长棍破风狠狠砸下,单枪匹马直冲敌阵。而那长街尽头,沉重脚步轰碎寂静,两千金身修罗尽数现身,疾奔而至!
僧兵并未驱使信徒打头阵,端正之力不会行歪斜之路,两千僧兵自己来打头阵,咒唱之声震彻四方,佛之杀,气焰冲天。
守将用力猛挥战旗,早已蓄势而待的千余铁骑口中呼啸,马蹄踏出奔雷,轰轰烈烈直迎僧兵!
金身修罗脚步整齐,全无退缩之意,仿佛眼中正迎面而来、连大山都能撞塌的重甲铁骑不过幻象幻影,当双方排头相距不过数丈距离时,修罗僧忽然吐气开声,每相邻的两个和尚,都会伸手相握…握住同伴的念珠,下个瞬间里右边的和尚旋转、发力,把左边的同伴好像链锤一般,狠狠抛向前方。
整整一千个金身修罗,真的是飞过来。从天而降,直入城门前敌阵!
城头箭手刚刚把第一轮箭矢送给了修罗院首座,此刻正重新绞弦装箭……按照正常‘顺序’,时间完全能赶得及的,可谁又想得到和尚‘会飞’啊,等箭手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城下杀声已经震天而起。
长街上的另一千修罗,在抛飞同门后,前几排僧兵身形就此打转,转过一圈手中长棍已经借势挥舞而起!那个刹那里,数十道闷响同时冲起,好像装满水的瓶子被打碎的声音……马头。
直到这一棍轰出,燕军才真正明白,什么是金身修罗!
重甲骑兵,马匹也有甲防,马头顶着铁叶帘子刀剑难伤,且马匹头颅坚硬远胜人颅,可什么都没用,修罗一棍,骏马连哀鸣的机会都没有,脑袋就被打了个粉碎。
马匹死了,但前冲的余势还在,冲在队首的两百僧兵在拼力一击之后无暇再躲闪,被冲了个正着,这份力道何其猛烈,再好的横练功夫也挡不下,骨断筋折口中狂喷鲜血,只要被撞到的就再也没希望活了。
他们不白死。
重甲铁骑笨重,一旦跑起来根本无法急停,而城中巷战,本来就不利骑兵,长街宽敞是对行人而言,对骑兵的冲锋来说就太过狭窄了,为求力量骑兵们拥挤着前冲,彼此几乎不留缓冲距离。当第一排重骑同时摔倒,立刻引得后面人仰马翻,几个呼吸的功夫,前冲之势就彻底散乱。
此刻杀声突兀大振,随金身修罗同行而来的信徒,手执棍棒、柴刀、斧头蜂拥而至……大象一旦跌倒,就再也站不起来,这些重骑又何尝不是如此,即便不倒也无济于事,重甲加身让他们太笨拙,冲不起来的时候战力还不如最普通的刀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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