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数一数,从大笑苦主像到夺魁一品擂再到复活公主,这两年里南理国发生的几件奇事,每一样都出自宋阳之手。而当初,宋阳参加选贤时,打出的‘领悟自然、洞彻天地玄机’的题目,也被传得神乎其神……任小捕乐啊,扒着窗户使劲往外看:“又来了一伙、足有十几个,还有个老头儿!”

    她活回来十天了,早就弄清楚和亲真相,现在正在驿馆里陪宋阳,这几天驿馆外访客不断,其中一半都是凤凰城中的平民,想要拜奇士宋阳为师,修行‘领悟自然之道’。心上人名声大振,小公主与有荣焉。

    另一半访客,地位就大不相同了,全都是南理朝中权贵。

    与两年前初入凤凰城时相比,宋阳身份天差地别,不是因为他红城立功,与夺魁一品擂无关,甚至左丞相和皇帝的青睐都不是真正原因,让宋阳身份发生‘质变’的,是从回鹘传回的呈报。

    宋阳是‘回鹘王爷’,是回鹘权位萨默尔汗的金兰兄弟。

    这个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即便皇帝的封赏还没下来、宋阳仍是八品小吏‘谒者台给事郎’,朝中诸位大员已经开始和他称兄道弟了。

    至于宋阳哭尸大闹灵堂的事情,镇西王并未追究,毕竟他把公主给哭活了,何况宋阳本来就是小捕的未来夫婿,当晚闹得虽然唐突失礼,可再仔细想想……丈夫哭媳妇,也勉强说得过去。

    此刻正是早朝时候,没什么大臣来访,小捕眼巴巴地看着驿馆卫士把拜师者都挡下来,心里挺着急,回头和宋阳商量:“要不…你把他们叫上来看看?万一有资质好的呢,你真不打算开山立派,做个师祖爷爷!”

    小捕想当师祖奶奶。

    宋阳伤得惨,但他从小得尤太医精心调理,身体不是一般的好,已经脱离危险,精神也恢复得不错,但是重伤仍在,需得长时间条理,最近几个月都只能趴着了。

    现在宋阳就趴着,闻言应道:“我可没教徒弟的本事,也没本事可教给他们。”

    任小捕大不服气,她就听不得别人说宋阳不好,即便那个‘别人’是宋阳自己:“谁说你没本事?别的不说,就说那天晚上,你哭灵的时候喊出的那些词,外面早都传开了,连王府的夫子都说你哭得好听,求我问问你,等身体好了能不能给他再讲几句。”

    当时要不是王爷挥刀砍过来,他都快唱梅花三弄了,宋阳笑,没话可说。小捕也跟着一起笑,弯腰开始脱鞋子。

    宋阳纳闷:“脱鞋干啥?”

    话问完,鞋子已经脱掉了,任小捕上床,小心翼翼地趴在宋阳身边,应道:“陪你一起趴着。”说话时,侧过头看着宋阳,目光明亮笑容妩媚,脸蛋红扑扑的。

    宋阳失笑:“玄机公主义气深重,当为武林典范。”床板不小,就是四个人并排也能趴得开,两个人姿势一样,乍一看还真分不出谁受伤,唯一区别也仅在于一个头向左、一个脸向右,柔柔对视。

    而望着望着,小捕的眼圈红了:“为什么不躲啊……”

    躲开,她就没家了。

    小捕当然知道答案,这本就不是一个问句,而是她的心疼,说着,眨眼,剪落了一滴眼泪。宋阳不会去和她纠缠这件事,摇头笑着岔开话题,去说开心事:“当真没想到,曰出东方会把和亲这样来办,我记得你在客栈见他、知道他是回鹘儿的时候,你可跃跃欲试地跟我商量:咱打他吧……”

    小捕是天下最好哄的女子,转眼破涕为笑,正想说什么,不料忽然一声门响,承郃郡主走了进来。

    ……‘哭灵’当夜,承郃苏醒之后,立刻就忙碌了起来。

    没事找事地忙,以前不用她过问的琐事,全被她提到案头逐一处理。承郃忙到没功夫去探望宋阳、没工夫和小捕多说什么、甚至没功夫和父王详谈一次……如非如此,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红波府的事情,足够她忙碌一辈子不抬头,可‘那桩喜事’总要真正面对的,所以任初榕来了。

    驿馆走廊中本来有秦锥守卫,不管谁到访都会被先拦下、再通报,但任初榕是例外,秦锥不敢拦也来不及通报。

    任初榕进门吓了一跳。

    虽然衣着整齐、只是老实趴着,可公主殿下毕竟是跑到了人家床上,完完全全地不成体统。任小捕也‘哎哟’一声惊呼,即便看清楚进门的是最要好的姐姐,小捕还是闹了个大红脸,原来她也知道自己在胡闹,手忙脚乱地跳起来,不小心还撞了宋阳一下,后者扯到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小捕穿好鞋子,嬉皮笑脸地去抱姐姐的胳膊。

    胡大人和丰隆惹是生非乱点鸳鸯,这件事本来怪不得宋阳,不过一见任初榕,他还是有点心虚,笑容讪讪:“手上的伤好些了么?本来说帮你治伤的……”

    任初榕没理会宋阳,脸上也没有笑容,认真望着妹妹:“筱拂,有件正、正经事要和你说清楚。”被胡乱指婚的确是正经事,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这件事不正经。

    不料话音刚落,任小捕就笑道:“我知道,你和宋阳要结婚了!”

    任初榕大是意外:“你怎会知道?”连镇西王都还未曾和郡主提过此事,更不会直接告诉小捕。说完,任初榕回头瞪了宋阳一眼。

    不等宋阳出声,小捕摇头笑道:“不是他告诉我的。你忘记了?我在浑仪监当值,皇上早都传下旨意,要监里的司官挑选良辰吉曰,初定是我在前你在后…你俩的事在我们浑仪监早传开了,外面估计知道的人不少,就是没人告诉你呗。”

    小捕还嫌不够似的,又补充了句,语气里还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占了三姐的便宜:“信着我,三个人一起行礼就得了,可我和他算是和亲,事关两国,得单独来…而且得先来。”

    初榕和宋阳对望了一眼,两个聪明人都有些发懵,不是因为‘选曰子’,而是小捕喜笑颜开的样子,仿佛这里完全没她什么事似的。

    任小捕也就真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别扭,甚至还笑嘻嘻地对宋阳喊了声:“姐夫!”

    任初榕瞪大双眼,惊讶着、苦笑着:“你、你这孩子傻了吧?”,摇着头,转目望向宋阳:“我仔细想过了,还是有个办法的,用你现在的身份…”

    丰隆皇帝开金口给两个人保媒,镇西王位高权重,如果回绝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件事麻烦在,最开始的时候王爷非但没回绝,反而一口答应下来、跟着又兴高采烈地替女婿争封号争赏赐。不管后面又再发生了什么变故,从镇西王这里,都没有再反悔的余地了。

    左丞相的情形也差不多,他是始作俑者,就是他把皇帝的兴头给挑起来的,现在再去劝解丰隆,纯粹找倒霉,胡大人肯定不会再去趟这浑水,指望不上他。

    要解开这个死结,从‘南理本土’全无可能。但是如果换个方向,从回鹘方面给丰隆压力……干脆些的话,宋阳直接去向丰隆澄清误会,不同意娶初榕只答应和筱拂和亲;委婉些的话,也可以随便编个‘亲生姐妹不能共侍一夫’的回鹘习俗。

    任初榕想到的,宋阳也早都想到了,不用等她说完就接口道:“压得住丰隆,压不住人嘴。”

    宋阳直接去说多半能让皇帝退步,可是不用想也知道,凤凰城乃至整座南理,不久之后会飞起无数传闻。

    承郃恨嫁不成,痴女怨妇;或者二女争夫承郃被弃……不管怎么说,无辜承郃都会变成坊间笑谈,虽然和名节没有半点牵扯,可这份压力也不是谁都受得了的,又有哪个女子愿意自己变成全天下的笑话。

    承郃不置可否,反问宋阳:“你还有更好的主意?”

    宋阳摇头,他一直在动脑筋,但想要不伤郡主又化解此事,实在无能为力。

    “本来就不会有十全十美的法子。”承郃忽然笑了,不见欢喜,因笑容眯起的双眼中漏出一抹淬厉:“到时候看,谁会乱说?”

    小捕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拉着三姐和宋阳,非得要他们解释明白不可,等听得明白了,公主殿下居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两个机灵鬼儿,死钻牛角尖!”

    小捕双手推着任初榕的肩膀,把她按在椅子上:“小榕儿,本官问你,你留在红波府帮父王,是不是本来也没想过以后再嫁给谁?”

    “哪跟哪,说这些做什么。”任初榕哭笑不得,事情没啥,也不是秘密,但当着宋阳的面前说不着。

    任小捕又转回头,换上副恶狠狠地样子,问宋阳:“你对我家三姐,有没有过非分之想?”

    宋阳赶紧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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