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乌达愣了愣,不过也只愣了一下子。
这几年里他一直在帮大活佛平乱打‘鬼’,但直到一年前望谷鬼兵逃窜到东疆之后,大活佛就传令暂时不在对付他们。现在又提出‘剿匪’之事,多半是师父改主意了吧……反正师父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就是了。
不料,还不等乌达点头应命,大活佛又加重语气,提醒道:“听清楚,我说的是‘匪患’,不是‘鬼兵’,着你整顿兵马去东疆,是为了剿匪,不是打鬼,绝不能搞错。”
这一次乌达真正糊涂了,侧着头认真思索了半晌。如果大活佛是县官的话,他就是‘现管’,对高原上的具体状况,乌达都异常了解,东疆一向是太平之地,最近也从未听说过有匪帮出没,如果师父说的剿匪不是打鬼,那这次调兵是去打谁?
终于,乌达没能如以往那样直接领受法旨,而是再次拜服于地:“弟子愚钝,求师尊解惑。”对大活佛的法旨,乌达会毫不犹豫地执行、生死不吝,但是他完全不懂现在的谕令,因为不懂所以难以执行,将来谢罪事小,耽误了大活佛的谋算可就万死莫赎了。
大活佛的笑容高深莫测:“问吧。”
乌达抬头,想说什么,可直到嘴巴张开,才发现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又一次发愣了。
大活佛的笑容更盛……他了解自己的徒弟,知道乌达很聪明、很有才干,也正因如此,看到他完全摸不清自己的心思,博结才会更高兴。有些事情博结本就打算告诉弟子,但是在开始之前,不妨先享受一下高高在上、算尽天下的快乐感觉。
开心片刻,博结给出了一个话头:“以前在这金殿中,我和你说过一次,有关鬼兵集结东疆的图谋、有关国师的事情,还记得么?”
师父说过的每一句话,乌达都记在心中,稍加回忆就应道:“师父曾说,燕国师盛景在帮您做事,鬼兵集结东疆是为了攻打大燕。”
博结满意点头,又继续道:“燕国的情形,你也大概清楚吧?”
问题很含糊,不过以大活佛的地位,他眼中的‘情形’自然是影响最大、最严重的那个,乌达大概明白他想要的答案:“燕中,皇帝与国师不两立,彼此倾轧不休,自当年一品擂后冲突变得更激烈了…弟子还听说,不久前燕国一个大营的兵马造反,挑起的是‘护法’之旗,说不定此事也和盛景有关。”
说完,金殿又复安静下来……乌达明白,大活佛前后两问其实是在给自己提示,可是这件事太大,大到乌达不敢妄自揣测,干脆第三次大拜施礼:“请师尊指点。”
关子卖的差不多了,哑谜再打下去就耽误晚饭了,博结笑着摆了摆手,先说句‘起身坐好’,而后直接道:“盛景和尚在大燕就快混不下去了!他想活命,景泰就得死,但是凭着他的实力,直接起兵无疑寻死。”
“盛景和尚早在十年前就向我示好,以佛家弟子一脉相传之名,想要求得高原支持,我始终不曾应他,那时他还没到穷途,找我只是求一条后路;一品擂之后却不一样了,他站在了悬崖边上,我是他唯一出路。这个时候,‘合作’才有的谈。”大活佛眯起了眼睛:“他想我帮他,总得先为我做些事情。”
接下来,是有关国师‘实力’的一番分析,虽然措辞不同,但是道理上,大活佛的说法和‘鬼主’望谷的‘国师为油、要有火才能发挥威力’几乎完全一样。
博结继续道:“所以盛景会引鬼兵入关,战乱初起时,有他的接应鬼兵自然连战连胜……”大活佛说到这里,乌达眼中迸现清明,接口道:“燕军溃败民怨陡增,盛景的机会也就来了。”
博结道:“鬼兵入侵、燕西溃败、盛景起事,燕国马上就要乱了。不过初乱时,盛景和尚还没办法集结到自己的大军,他向我借兵八万,助他六个月,半年后如数奉还,折损一人则抵黄金二十两。”
乌达若有所思:“所以…师尊向东疆集结的二十万精锐中,有八万是要借给盛景的,趁着鬼兵东攻时,这批兵马借机进入大燕,暂奉盛景号令助他起事。”
“不错,助盛景成事,我们有两重好处,一是鬼兵…他们再也回不来了,不管前面如何顺利,最后他们都会死在燕军围剿之下,这是国师事先应承下来的事情,他以历代先祖脸面立誓,觉不会让鬼活着离开大燕,这颗刺扎了我几十年,总算该拔出来了;另则是,盛景已然落纸成书,答应他坐上大燕龙椅之后,以西南五州为谢礼,报答吐蕃援手恩情。”
乌达眼中精光闪动,大燕富庶繁华,五州之礼足以让人心动,不过整件事情听下来,似乎有些太‘顺理成章了’,犹豫着说道:“盛景为人弟子不是很清楚,但以前也听说过,此人行事神秘心机深重,与他合作……”
不等乌达说完,博结就摇头打断:“三重关窍,一是鬼兵,东进大燕是望谷眼中的大好机会,他们一定会去,但去之前也一定会提前想好退路,万一事情有变,他们立刻就会撤回高原;二在景泰,大燕兵马也不是纸糊的,这些年里打完北面打西面,盛景和尚说得天花乱坠,但他究竟能不能对付的了景泰,还是未知之数,如果他兵败了,当然也就没了五州谢礼,咱们可白忙乎了;最后才是你说的,盛景为人可不可信,他打下江山之后一推五六,毁诺食言,这种事未必做不出来。”
说完,停顿片刻,博结忽地笑了:“所以我才要你集结二十万雄兵去东疆,除去借给盛景的八万,我还要再从东疆本地驻防军中挤出八万人,这便又凑成了二十万……先是鬼兵东进,打破大燕的西关,再是八万借兵通过,最后呢,我们的二十万兵马,也是要去大燕的。”
“有着二十万人在屁股后面追着,鬼兵就再没了回头路,只有一个劲地东进,直到被燕人消磨殆尽,烟消云散;盛景起事都要靠我的八万人,知道我们又派二十万大军入境,他又能如何;最要紧的…盛景是内歼,燕人自毁门户,大燕的西陲全都乱成了一团,鬼兵过境只为掠劫,不会停驻占城,就由我们代劳吧,本座没太大野心,挥兵二十万,只占他三州便好。”
“鬼是死定了,至于盛景与景泰之争…若景泰胜了,我们好歹踩住了大燕三州,稳稳赚到了;要是盛景赢了那便更好了,”大活佛的笑容盛放:“他给我递上的谢表中,只说割让燕西五州,却没说具体那五座州,最后大家结账的时候,已经被吐蕃纳入疆域的三州自然不能再算,哪有用我的钱来答谢我的道理呢?你觉得,那时盛景刚和景泰拼了一场、又有卖国求荣的谢表在我手中,我向他再要五州,他会不同意么我不贪心,也不会毁诺,说五州就五州…唔,三州加五州,占上小半燕土,暂时也就这样了。所以啊,说句心里话,我还是盼着盛景能赢了景泰,盼着这位大燕国师能争点气。”
说着,大活佛放声大笑,好一阵后才继续道:“着你调运二十万兵,也不是件简单事,要神不知鬼不觉,悄然集结待命。第一要瞒过‘鬼’,第二要瞒过燕人。另外,尤其准备借出的八万人……”
乌达明白师父的意思:“这一部人马,当选嫡系亲信,虽然进入异域暂奉敌酋,但只要一封雀书法旨传到,立刻就能倒戈相向。只有如此,才能随时应变,免得被盛景蛊惑了。”
借给燕国师的人马,一定要对柴措答塔绝对忠心才行。大活佛欣然点头:“明白就好,没事了,退下吧。”
可是和以往不同的,乌达这次没有告退,而是恭谨道:“弟子还有一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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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好菜
大活佛痛快得很:“问来!”
“大燕一乱,犬戎应该不会错失良机,以盛景的心机,又怎么可能看不到这一重……”乌达说得有些犹豫。博结精明,听他语气有异,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弟子的意思,笑道:“你是借燕而论吐蕃、借犬戎来问回鹘吧?”
乌达眼中虔诚更甚:“弟子的心思,瞒不过师尊的。”
燕国和犬戎的事情,乌达不会花太多心思去计较,他真正在意的是:一下子调运二十万兵马去东疆,国内难免会有空虚之处,要是回鹘儿趁机发难、重兵犯境,吐蕃怕是要被动了。
不过乌达的顾虑,大活佛早都想到了:“不用等回鹘儿来找事,我们就先动手了,二十万雄兵东进大燕之时,北关也会出兵,猛攻回鹘烈火城。”
烈火城是回鹘封拒吐蕃的边关要塞,位置异常重要,当年还被景泰列入一品擂的‘江山赌注’之内。
乌达大吃一惊……中土五国鼎立,这个局面之所以能够维持百余年,究其根底就是因为南理羸弱不算、每一座强国都与另外两座大国接壤。这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的情况,没有一家会眼睁睁看着邻居大家不去趁虚而入、也同样没有一家敢贸然承受双线之战,现在大活佛要‘双开’,这哪是富强之路,干脆就是寻死之道。
大活佛好整以暇:“回鹘儿混账得很,本座的七七大庆,是四十九年前就定下的,无从更改;奎尼图艾迪却临时搞出一个登基之典,不是存心捣乱是什么?既然如此,他的大典也不用想着能顺顺利利了…届时草原也会发动兵马,自东向西强袭回鹘月牙谷,我们则由南向北,打一打他们的烈火城。”
虽然没明说,但乌达完全能明白师父的意思,吐蕃承担不起两场大战,所以打回鹘不是倾国强攻,不过是做做样子。试想不久之后高原、草原同时发兵大漠,回鹘两面受敌,吃惊慌乱中只道两国暗中勾结、订下了瓜分大漠之盟…那时回鹘哪还有心思去顾及其他,等他们明白吐蕃、犬戎只是佯攻的时候,吐蕃已经占住大燕半壁江山了。
大活佛先发制人,的确是一重好算计,不过乌达想通了这一重,又迷惑于另外一重了:“平白无故,犬戎肯配合我们?”
博结笑着点头:“没好处的事情谁会做?早就商量好了,十两黄金一个人,犬戎发兵十万,助我们夹攻回鹘,这一仗打得不会太大,犬戎人赚到了!”
“师尊的意思是…我们动用百万黄金,买犬戎动兵十万……”乌达有些说不下去了,黄金百万,真真正正的大数目,如果有别国出这个价钱邀请吐蕃做同样的事情,他们也会答应下来。可真正让乌达糊涂的是,国内要调运这么一大笔钱,他不可能不知道,就算现在还没启运,至少也应该开始收拢金银加以准备了,但是国内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活佛看得懂弟子的表情,继续笑着:“咱们的确是买家,不过这次不用我们掏钱,有人请客!盛景有求于我们,总得拿出些诚意来吧。这个和尚在富庶之地做了一辈子国师,当真是个大大的财主。”
可惜谢门走狗的耳目没能伸到柴措答塔宫,否则此刻便会恍然大悟,他们盯上的黄金,其实是出自国师之手、从二十一座须弥禅院调运汇集;帛夫人拉着谭归德一起准备做的那桩没本的买卖,抢的是给犬戎的‘买兵钱’。
至此,乌达终于大概理清了事情的脉络,脸色释然,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这个时候外面敲门声响起,得到许可后有仆佣进门,恭声道晚饭已经准备妥当,请大活佛用膳。
……整座中土时辰统一,所以大活佛用膳的时候,也是燕子坪晚饭的光景,侯府中的任小捕,正拿这双筷子,面色稀奇古怪,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上唯一的一盘菜。
过了好一阵,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蓉儿,你做的这盘菜是啥名堂?油爆抹布么?”
桌上的菜,乍一看上去黑乎乎地一团,仔细看看…仍是黑乎乎地一团,倒还真像是把一块用了三个月没洗过的擦桌布扔进锅里炒过再端上来…这盘菜是任初榕炒的,开天辟地头一遭,郡主下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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