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跑远了,班大人才问瓷娃娃:“你怎么放他去了?不担心他会被打死么?”
谢孜濯坐了下来,蜷起双腿双手抱膝,把自己缩成一团、她最喜欢的坐姿:“他曾为了燕子坪的安危冒险追查蛮人血案;为了救一个蛮人的遗腹子身受重伤;为了些不相干的沙民小娃独闯蜥巢……他这个人天姓便是如此,他把白音当成了朋友,朋友要打仗他会坐视不理么?我拦也拦不住的。何况我也不想拦,他要做的事情,我都只有支持的份,不会阻挠。”
“你当心惯坏了他。”分不清是警告还是嘲笑,班大人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他这个人不会被惯坏的,其实他也不用惯,”谢孜濯忽然笑了:“早就坏得无药可救了。”
……对宋阳一边说着‘借过’,一边挤过军阵来到自己身边,沙王略显意外,侧头看了他一眼:“真要打起来,别指望我照顾你。”
宋阳笑道:“我懂,你说反话呢。”
沙王被他气笑了,没去接他的贫嘴,随口岔开了话题:“沙民的战刀比着你们汉家的要沉重很多,用的习惯么?”
“我觉得还太轻了。”不是逞强、不是矫情,他只用得惯龙雀,放眼天下,除了龙雀再没有一把刀子会让他觉得趁手、觉得不轻。
大战在即,宋阳心中又怎会不紧张,由此他比着平时废话也就更多了些,回头看了看白音军中一盏盏高耸大旗,提醒沙王:“让兄弟们把旗子放倒吧。”
沙王瞪眼:“不行!事关兵家气势,还没开打就先自倒大旗,这仗还怎么打?”
宋阳也有自己的道理:“你看看这天气,随时会雷电交加;你再看看这地势,一马平川连棵树都没有,你的大旗待会再招了雷劈,这一仗就更不用打了。”
沙王不讲科学只讲迷信:“不可能,自由之族得上天眷顾,绝不会有雷亟之噩!”说完,他话锋一转:“再说沙主那边也大旗招展的,真要挨劈也不会就我们一家。”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宋阳,心里琢磨了一会:“你们沙民有没有统一的旗号?”
白音沙王点了点头。当年沙民各族是一片散沙,但长年混居,与犬戎恶战时统一对外。为了方便指挥、也是象征全族和睦是一个整体,各个部族在有自己旗号的同时,也统一侍奉一面大王旗。
大王旗就是沙主的旗号,不过以前的沙主只是个象征,并非真正的王,他的旗号代表的更多的是沙族各部的团结对外,而并非大王威望。
宋阳又问:“这面大王旗,你还有么?”
待沙王再次点头后,宋阳的坏主意来了,拉着白音沙王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后者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蛮话传令下去,侍立身后的一群白音壮汉立刻忙碌起来,很快,一盏尤其高大,远胜其他的大旗被竖立于阵前,上面悬挂的正是沙主的大王旗。
这个时候忽然挂起来敌人的旗帜,白音战士都面露疑惑,沙王好整以暇,举头仰望大王旗片刻,又转目望向身后的战士,气息陡涨吐气开声,响亮问道:“谁能告诉我,同样一盏大旗,如今它代表了什么?在几十年前它又象征着什么?”
不等战士出声,沙王就扬声自答:“这盏旗帜,现在代表着沙主高高在上,代表着他是主人,所有沙民都是他的奴隶……可真相并非如此,就在几十年前,同样是这盏旗帜,它象征了沙民各族如兄弟般团结、如亲人般和睦!那时每个部族都是自由之族、每个沙民都是自由之人,我们有首领,有兄长、有手足、有朋友,唯独没有主人。”
“可惜现在,这盏旗帜下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了一个主人。是谁让这杆曾经象征着团结与荣誉的大王旗蒙受羞耻!”
“今天我挑起这面旗帜,是因为害怕沙主强大,所以低头服输么?错!让这杆大旗迎风飘扬,是因为我们知道它的本意!白音要用这盏王旗告诉所有沙族,白音始终把他们当做兄弟,始终不曾背叛。即便曾经远离,但我们仍在这古老的旗帜之下。如果他们有难,白音当赴死相救;如果他们需要帮助,白音当舍命以偿。我们能为他们付出一切,唯独自由不能割舍!”
“同族相残,不是体面之战。”说着,沙王提起刀,缓缓在自己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以示‘无颜’之意,而接下来他的声音陡然又提起了一个高度,锵锵大吼:“但自由之战,白音无愧兄弟、无愧天地,白音,无愧这面大王旗!”
轰的一声,白音战士尽数放声嘶嗥……“够能说的。”宋阳神情肃穆,语气郑重,落在不解汉语的白音战士眼中,仿佛他在激昂请战。
沙王神情激动,满目战意:“你能听得懂?”
宋阳举起手中战刀,指向敌人将要来临的地方:“听不懂,但是大概能看明白大伙的反应。”
沙王也扬刀,与宋阳并指前方:“没办法的事情,好端端立起一面敌人的旗子,总得给大伙一个说法。”
轰地又是一声大响,白音数万战士,全部抽刀遥指敌人方向,厉声怒吼,群情激昂中白音战士都忽略了一重:阵前的沙主大王旗远高于其他白音旗帜,待会如果真要打雷下雨,最先挨劈的肯定是这杆旗子。
一盏王旗,两重含义,到时候就看沙王怎么说了。
若它挨了雷劈,不用问,那就是沙主不义,遭来神灵怒火;如果没打雷,那就是白音永远牢记手足之情,占住了道义再说自由不容亵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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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冲锋
白音阵前刚刚竖起大王旗不久,视线尽头就扬起沙尘……沙族大军来到。
又过了一阵,沙尘滚滚几乎弥漫整座地平线,但对方仍隐匿于沙中,即便宋阳也看不到他们的军容。
沙民以‘沙’为名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喜欢在沙中前进、在沙中攻袭,除非双方接近到可以冲刺决战的距离,否则敌人都休想能够把他们看清楚。
白音沙王蛮话传令,简单有力:“起沙!”
阵后早就有所准备,一支两千余人的白音队伍立刻忙碌起来,转眼营地中壮汉呼喝牲口名叫,尘土层层而起、渐渐弥漫,没多长功夫这边也变得沙尘滚滚遮天蔽曰。
区区两千人,就能把容纳近十万人的、偌大一片营地尽数笼罩于尘沙之内,只有那杆高高竖起的大王旗,立于沙层之上,正迎风招展。
起沙又名‘赶沙’,是沙民祖传的手艺,如果换成汉人或者犬戎来做,就是人数再翻十倍也休想能用扬起这么多的沙土;但是话说回来,若非最近干旱无雨、泥土干燥而松软,又或者让沙民换个地方、去水草丰茂的草原或汉境去赶沙,累死他们也休想能赶出这么大的声势。
就在白音起沙的同时,族中妇女也开始忙碌起来,把一坛坛劣酒送到阵前,不知有什么用处……两支大军都把自己藏在风沙中,大族徐徐靠近、白音凝立不动,双方谁也看不清楚谁。而白音沙王则迈步向前,走出了沙尘范围,在他身后只有二十名强壮武士跟随,白音大军仍留在原地不动。
毕竟是同族,开战之前还要先说上一阵子话,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待大族军马靠近到一定程度,沙主也会走出来,两方首脑谈判。
宋阳也跟着白音沙王一起走出来,沙王又看了他一眼,宋阳赶忙解释:“里面太呛,我还是跟你一块出来吧。”
沙王犹豫了下,不过还是点点头:“待会我和沙主说话,你莫开口,这是沙民的事情,你跟着搀和不好。”
宋阳自然满口答应,另外还不忘抱怨一句:“你们沙民打仗可真够脏的……不对啊,我根本听不懂你们说啥,何谈插口,除非你们用汉话谈判。”
沙王咳了一声,伸手敲了敲额头,笑了…明曰此时,眼前的大片旷野和身后的初建家园中就会铺满尸体,现在看上去再怎么从容镇定之人,心中也暗生紧张,沙王也不例外,这才会失神说错话。
除了紧张之外,沙王心中还另藏了一份愧疚:
迁居到此的确是不得已的选择,但是他以为,白音实力不俗,自己又顶了个‘神眷武士’的名头,沙主应该不会轻易开战。按照他的估算,回来后双方使者往来,总要先扯皮一阵,而此时已近深秋,用不多久凛冬降临。
从大族居处边缘到白音营地,最快行军也许要三天两夜的功夫,敌军必须要在野外过夜,要知道荒原上的冬天可不死儿戏,只要第一场雪落下,地面就会冻得坚逾钢铁,到那时根本根本挖不动地面,沙民的帐篷又挡不住严寒,且他们生活艰苦,能够御寒的皮裘数量有限,做不到人手一件暖裘,两宿下来就算不冻死,也没什么战力可言了。
除非沙主发了失心疯就想吃败仗,否则不会在冬天动兵。
沙主不会知道白音按照军阵来布置营地,他不会在乎多等一个冬天,但于白音来说,等到漫漫长冬过后,他们的大营就能初见规模,即便不算白音女子,只以青壮战士而论,沙主再想攻陷这座有三万悍卒把守的堡垒似的营盘,沙主得把多少人投进来?。
沙主投不起这样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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