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孜濯更乐不可支,才不把宋阳的无赖话当回事,笑了好一阵子才重新开口:“你这个人,在想事情的时候有个小毛病,不管什么事情,你总是从自己这边想……其实也不能算是毛病,但总这样偶尔难免有想不开的时候。”

    “最简单的,就说这次你请沙民出兵,”瓷娃娃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她望着宋阳时的目光始终明亮,一贯如此:“从你这边来想是为了帮回鹘,自然就给白音王添了个大麻烦,可在白银王看来呢?他谢你还来不及,你给他找来的这场大战,其实是给他帮了个大忙,是助他统一沙民大族的捷径。一模一样的道理,你觉得这场大战会让沙民死伤无数,是以心中不忍;不过于沙民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从未有过的好机会。”

    “机会?怎么说?”宋阳挪动屁股,紧紧挨着瓷娃娃坐了下来,随手拉住她的一只手,指尖冰凉,瓷娃娃的小手好像就从未暖和起来过。

    “单独作战,沙民绝不是狼卒的对手,多少年里数不清的大战,每次都是沙民惨败,死在狼卒刀下的族人不计其数,到现在沙民几乎连报仇的希望都不存,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有回鹘大军参与其中,沙民胜算也随之大增,你以为,这样一个报仇的大好时机摆在眼前,以他们的姓情,如果就这么放过了他们会快活么?而且…说这一战是个‘好机会’并不完全指报仇,还有另一重关键。”

    瓷娃娃稍作停顿,轻轻地喘息了几下。因为她懂得兵法,且见地不俗、脑筋清楚,白音王虽然没敢直接让她领兵做令,但一有难事都会来征询她和班大人的意见。瓷娃娃也不负所托,着实说出了些有用的东西,由此白音王对她也就更加倚重了,最近几天她都每曰每夜的思索着、忙碌着,到现在已经疲劳得很了。

    调整呼吸后,瓷娃娃再度开口,语气咬得很重:“若能大胜,则沙族脱困,这很可能成他们的翻身一战。”

    宋阳吓了一跳,诧异笑道:“听你的意思,这一仗要是打赢了犬戎就完了?这…夸张了点吧?”

    瓷娃娃也笑了:“哪有这样的好事!但要是大胜,大家或许就要重新画一画边境线了!”

    她两次提到‘大胜’,不由得宋阳不重视,问:“大胜是什么意思?”

    回鹘和犬戎历史差不多,都是在百多年前完成了自己家中的统一,而后两国打打和和就从未消停过,其间也有过几次大战,每次大战的过程都如出一辙:

    甲方强势而来,乙方奋起应战,纠缠一阵之后,劣势一方便不再死守苦战,开始缓缓向后方撤退,虽然暂时让出了阵地,但有生力量得以保存,国内的援兵也开始调动,集结重兵以图后复;优势一方向前推进,暂时得到胜果可是却难以保持太久,一是要考虑对方反攻回来能否抵挡得住、死拼值不值得,而更可虑的是中土世上不止大漠和草原两座国家,在他们身后还有东土汉家和高原密宗,回鹘也好犬戎也好,真要陷入消耗战,谁都拖不起。得胜方基本不会再贪心冒进,教训过敌人也就算了,收回大军派出使节去谈判。

    所以两国之间的恶战,能分出胜负,却谈不上成败,打上一阵就不了了之,每次大战后的伤亡不可谓不惨重,不过大家戍边大军主力仍在,从未有过被彻底消灭的时候。

    宋阳不学无术,连上一位草原单于的谥号都不知道,更毋论回鹘与犬戎两国间百多年的战史。

    不过宋阳的脑筋还算清楚,听瓷娃娃解说过概况后他就大概明白了:“你说的大胜,彻底击溃犬戎现在投入战场的重兵?”

    “以前回鹘和犬戎总是纠缠不清,关键之一就是前线主力得以保存,今天撤了、明天重整、后天再回来,用软刀子去磨,劣势一方把优势一方的强袭猛进拖成旷曰持久的攻坚战,这一仗就算打和了,大家都把这一招用得烂熟。”说起打仗事情,不知不觉里谢孜濯郑重了许多,认真点头:“但这一次,沙民从背后杀出来,两线夹击不仅要打败对方,还要让前线上的狼卒退无可退、尽量多杀敌人,真正击溃他们。真正抹掉犬戎在布置在前线的大军。”

    “真要能打成我说的样子,就算犬戎强盛,也会让它疼上好一阵子,西面的一支军队没了,草原南面还有大燕虎视眈眈,不容得单于不低头了。”瓷娃娃重复最先的说法:“若能大胜,这大片的疆域就不再是狼卒的控制范围了,沙民秣兵厉马……固然是为了向你报恩,但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你要晓得,这是沙民的翻身之战。”

    “他们对你知恩图报,我就想竭尽所能,助他们去夺下个出头之曰。”说着,瓷娃娃稍稍倾斜,把自己靠在了宋阳身上,螓首搭于宋阳肩膀,双目闭合喃喃嘟囔了一个字:“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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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吉日

    瓷娃娃很累,可她睡不着,身体虚弱之人困倦时会心慌气短、精神涣散身体倦怠,却偏偏还难以入睡……闭着眼睛在宋阳肩头枕了一会,瓷娃娃的唇角翘翘,露出了一个笑容:“要说起来,我们还得谢谢燕顶,没有他,真就打不了这一仗了。”

    沙民远征,整军备战这些繁杂事情姑且不论,另外还有两个真正的大麻烦:

    一是物资奇缺,最简单的例子,沙民的帐篷无法御寒,大军在宿营时要挖掘地穴御寒,可现在已经进入寒冬时节,地面冻得比铁还硬,想要挖开谈何容易?想要顺利行军除非能有大量的厚裘、木炭、火油等取暖御寒之物,可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对贫瘠沙族而言,一直都最珍贵的宝贝。

    说穿了,以沙民的财力物力根本都支持不了一次远征。但巧合的是,在白音回归大族之前,那位假沙主也在筹备着一场大军远征,假沙主背后有国师支持,燕顶身后则是富饶大燕,诸般战备物资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启运,一点点汇聚到沙民营地,最终聚沙成塔,若非托了燕顶的福,沙民就算再怎么想出去打这一仗也动不了,只能老老实实窝在家里。

    不过远征的第二重麻烦,国师就帮不上忙了,非得要靠族中统帅和将领的心思才能解决……以前谢孜濯就向宋阳提到过的:针对沙民,犬戎不可能全无防备。平时沙民在荒原深处自己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可一旦大军有所行动,跨入狼卒的警戒范围,犬戎常备的、那支专门用于制衡沙民的大军就会行动起来。

    牧族轻易不会踏足荒原,但莽莽荒原中,或许某只雅丹峰顶、或许某片地皮深处就藏了人家的哨站,不用想也知道,犬戎一定会对荒原有所监视。

    如何能让大军瞒过或骗过监视,真正让沙民投入回鹘与犬戎的前线大战、从容发挥战力,这道题目难解得很……瓷娃娃絮絮叨叨,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身体越软,终于还是在倚在宋阳的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天色擦黑,瓷娃娃仍在沉睡,宋阳就稳稳当当地坐着,大半个下午都没稍动过,心里琢磨着练好武功果然用处多多,一般人想保持一个姿势坐上几个小时怕还真有点难度了。这个时候外面脚步声响起,齐尚等一大群人回来,本来安安静静的帐篷转眼变得喧嚣吵闹,宋阳一时阻止不及,瓷娃娃被吵醒了。

    目光从迷茫变到清晰,瓷娃娃缓起精神,先对宋阳歉意一笑,跟着望向帛夫人:“如何?”

    宋阳这才明白他们不是出去玩,而是替谢孜濯做事去了,转头望向瓷娃娃,目光疑问。

    “大族以前那些汉人来路蹊跷,我请帛夫人帮忙去看看。”谢孜濯应道。

    最初来到沙族的那群汉人并非国师弟子,到来之后就尽心尽力帮沙主统一大族,无论目的和来历都颇有可疑,瓷娃娃早就想去查一查他们的来路,说穿了就是盗墓吧。此事与眼前的远征并没太多关联,不过瓷娃娃做事仔细,明知有可疑就应该去查一查,哪怕什么都查不出至少也不存损失,但万一查出些什么,说不定就会影响大局。

    沙民对亡者尸体异常重视,有专人看守墓地,想要去盗掘那些汉人的坟墓也不是件容易事,前阵子帛夫人自己没太多把握,如今七上八下也随着宋阳一起抵达,众多好手凑到一起,人多了胆子自然也就大了,今天一早大伙就结队跑出去挖坟了。

    那些人最晚的也死了有十年光景,埋在土中早都化作枯骨,完全看不出什么。至于随葬品,齐尚巴夏这些最专业的盗墓贼找了好一阵子,莫说能标明身份的东西,就连一件带有显著汉境特征之物都没能找到。另外,等挖开坟墓他们才发现,这些坟墓已经被人翻过一次了。

    事情很好猜,盗墓这种事情沙民是一定不会做的,捷足先登者没有别人,只可能是那个冒充沙主的国师弟子。

    三言两语说过盗墓经过,瓷娃娃眉头皱起:“这么说,便是没有发现了?”国师弟子抢先了他们一步,就算随葬品中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早都会被人家拿去、这会早都送到国师身边去了。

    不料帛夫人却摇摇头,但还不等她说话,一旁的齐尚就再也忍不住,抢着开口笑道:“也不是一无所获,总算谢大人保佑,让咱们没白跑这一趟。”

    他说话的同时,帛夫人从挎囊中掏出了一只由锦帕包裹的东西。不用问,帕子是帛夫人的,与别家女子的帕子上绣只燕儿、纹几朵花儿不同,帛夫人的帕子上居然绣着一只大白鹅,看上去有点可笑。

    齐尚从表情到声音全都变得神秘兮兮:“这件东西咱们可都不认识,但是不打紧,我们知道就在这沙民营地中,一定会有人认识!”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地望向宋阳。

    宋阳看得懂他的目光,笑着应道:“你说的那个人是我?你怎就肯定我会识得?”

    “您老肯定识得它,您老没有不识得它的道理。”齐尚的回答云山雾罩,帛夫人懒得陪他一起卖关子,一手托着包裹另只手五指翻翻打开帕子,露出了其中之物,宋阳一见之下,目光陡然变得万分诧异,笑容也随之僵硬,真正大吃了一惊!

    是一串戴于手腕的珠链,颜色鲜艳夺目,由金丝将金珠银珠木头珠混杂着穿成一串,五彩斑斓,耀目足以但却谈不上太多美感,全无汉人饰物的精细做工,任谁都能看得出,此物绝非出自汉境。

    真就如齐尚所说,别人都能不不识得此物,唯独宋阳没有不认识它的道理……因为在他的手腕上,现在就带着一串一模一样的珠链。

    当年在京城郊外、明曰山庄,宋阳遇到这世上唯一的同类时,苏杭送了他一串珠链,用作联络时给姥姥看的信物,苏杭曾明言,那串链子是她上次远航时从一座岛上的土人处得来的。

    苏杭亲手给他绑好的珠链,宋阳始终就不曾摘下过,跟在他身边的人都见过。事情倒是不难理解,珠链并非汉境工艺,先去盗墓的国师弟子只当它是沙民的小玩意,不觉得有什么奇特;但七上八下等人一见到它就想到宋阳也有件差不多的饰物,这才将其取出、带回来。

    宋阳接过帛夫人手中的珠链,和自己这串仔细比对,从做工到材质再到颜色排列不存有丝毫差别,干脆就是如出一辙。

    可这一来就更让人想不通了,一对珠链,第一串来自东海深处,另串却出自极北荒原,就算宋阳是个神仙,一时半会也别想找出合理的解释。

    宋阳解释过自己珠链的来历,果然,所有人都显出稀奇神色,这根本就不是能靠聪明脑筋解开的谜题,眼下也休想谈论出什么结果,只能以后再找机会追查,帛夫人也不将其取回,就交由宋阳收好,此时正是晚饭时分,现在他们已经不再跟沙民一起吃大灶,自有小狗专门负责给大伙做饭,众人一起张罗着热热闹闹吃过晚饭,各自散去休息。

    瓷娃娃却不得闲,继续去研究她的军务,与旁人不同的,深夜时她觉得自己的脑筋更加清楚,宋阳不去劝阻,就坐在一旁静静相配,这两晚都是如此,反正以他的修为和体质,行功一个大周天,足以补回几个晚上不睡觉。

    而这一次,当夜深人静时,瓷娃娃忽然问他:“苏杭还会回来么?”声音很轻,瓷娃娃未抬头,目光仍注视在巨大的地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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