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在前、攻城在后,以投石臂抛射南理军人的首级,何尝不是另一种‘驱役’,宋阳得报后戾声戾气地怪笑了一声,传令道:“番子俘虏,带出来吧!”

    不久前刚打垮了吐蕃十万先锋,青阳抓了些俘虏,其中那些重要军官都被解送京师,现在青阳大牢内还关押着近千番子。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过后,青阳城头忽然放下了一只只吊篮,几十名吐蕃战俘被放出城外,这些俘虏都被关押在暗无天曰的地牢,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被青阳士兵押解出来还道要被处决,全没想到竟然会被放出城,又借着明亮月色遥遥望见自家旗帜,狂喜之下跳出吊篮拔腿就跑,可是等他们才刚刚游过护城河,背后遽然锐风啸叫,罗冠带着军中出色射手引弓开始射杀。

    由宋阳特别加料的箭矢,切入身体引发绝无法抵抗的剧烈疼痛,不由得番子们不发出阵阵凄厉惨叫,而城头守备则哄笑一片:你扔我同胞人头示威,我便射杀你战友取乐。

    番军收集的人头很多,青阳羁押的战俘也不少,双方你来我往,明媚夜色之中,首级落地的闷响和番兵负痛的惨嚎……不知不觉又是一夜过去,曙光初透之际,番军停止了人头抛射,青阳这边还剩下四五百号战俘,暂时也告收手,静观敌人变化。

    差不多早饭后的时间,番子大军出营,又有了新的行动,攻城的第二道杀手锏、对青阳而言绝不陌生的‘投绳’。

    盾兵在前、弓手居中、长戈步兵紧随其后,三个兵种组成的联军挡在投绳阵地前沿,神鬼难撼,根本没法去数也绝对数不清的投绳士兵携带油罐进入阵地,准备向青阳城掷油。比起上一次番子学乖了,步兵卫戍阵地,不会受到马匹牵累,就算刘家军再来也只能陷入蚂蚁般的无尽士兵中,冲击不到主阵;而改在白天投绳放火,青阳方面的一举一动都一目了然,全没机会偷袭冲阵。

    青阳城内宋阳一声令下,剩下的战俘一个不剩,统统被押上城头,以短绳缠住脚腕倒吊城头。

    就凭着几百个番子俘虏,不可能会拦住吐蕃大军的火攻,不过当大火起时先烧死一批他们自己人,这件事只想一想就让青阳守军觉得高兴!

    天空变得忽明忽暗,一片片油罐从番子手中飞舞而起,几乎一片落地同时,第二片又告掷出,而这次的攻势来自围成的番军各部,不分东南西北,油罐从四面八方飞砸青阳。

    和上次投绳相似的是,这回敌人仍是把油罐砸上城头,番子想要个囫囵地青阳以彰显大军威德,只烧城头借机攻门。

    负责卫戍的青阳士兵早就得了主将的命令,在番子投绳开始不久后便撤了下来,集结于城内。超过二十万人的投绳,即便青阳战士都生出三头六臂也阻拦不住的,他们要烧城头就让他们去烧吧,只要死死守住四门,敌人依旧进不来。

    此刻城头空不设防,但不虞敌人会趁机填河爬城……城头上已经布满是火油,番子真要敢往城头上爬,青阳人可不介意一支火炬上去帮他们把这场火放起来。

    番子的投掷之术参差不齐,也有不少油罐落入城内,对此青阳人早有准备,大群的劳役与士兵背负沙袋,四处去铺盖摔碎在城中的火油,以防城内起火。

    两个时辰转眼而过,番军阵中号角变化,各个方向都冲出火箭射手,持弓纵马疾驰上前,片刻之后一道道燃火箭矢飞上城头,耳中只听到‘嘭’地一声闷响,一蓬大火陡显于天地!随即番兵阵中掀起一阵轰轰荡荡的欢呼。

    场面壮观且诡异,熊熊烈焰灼烧于青阳四墙,一层层火焰随着火油的流淌,从城头铺下长墙,变成燃烧的瀑布,看上去触目惊心。所幸的是,在见识过先锋投绳之后,火道人就提前想到过会如此,这些天里调动劳力沿着内墙、围城一周临时挖掘了一道沟渠,阻断了油路和火路。

    大火之中,青阳城墙开始发出嘎嘎地闷钝响声:城墙是土石垒成、城门由钢铁铸就,它们都不怕火,但烈焰袭来温度暴涨之际,城墙和铁门都告膨胀,铁门胀动得比石墙更凶猛,巨大的挤压力量,让城门四周的石墙爆开一道道狰狞裂隙……城内暂时什么也做不了,但番子不会等,号角重重大军涌动,投绳阵势散开,一架架装满沙袋的大车轮碾滚滚,被士兵们推动着直奔青阳而来,番子开始填河。

    护城河水漆黑、腐臭。

    青阳的护城河水是从前方百多里的一条大河中引来的,本来是活水,水势虽然算不上湍急,但流淌得绝不慢,可是番军一路打来,攻陷了前方的河口、关闭了水闸,活水变成了死水,早在之前那十万先遣到来前河水开始变质发臭,连曰来渐渐干涸,现在河道内只剩下六成水,这还是南理雨水充沛的结果,若非经常下雨,护城河怕是早就见底了……十万番子先锋大败之后,吐蕃主力迟迟未动,拖了这许久才攻过来,就是在做诸般筹备。常春侯宋阳现在南理算是一块金子招牌,如今这块招牌挂到了青阳,番子就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彻底底把它摧毁。大破镇西王在前,围剿常春侯在后,两个图腾被打掉,对以后的战事都会大大有利。

    事先准备充分,加之人数众多,仿佛蚂蚁运粮般的,吐蕃大军忙碌却有序,无数沙袋被投入护城河。流水难阻死水易填,而吐蕃人也不用把护城河全部填死,只需要擂实、搭出四条大路能供大军同行即可,前后还不到两个时辰便告完工,此刻城头上大火依旧,但墙上的流火已经燃尽、熄灭,番军主帅一声令下,战鼓与号角惊天动地,番兵齐声呐喊,力士结队推动檑门木车攻门。

    四座城门同时遭受猛攻。

    外墙流火熄灭之际,内墙也告平静,城中忙碌一片,一根根巨大的圆木斜斜架起,死死撑住大门。铁门高温未散,圆木顶上去立刻冒起一蓬黑烟,偶尔还会晃起几道火苗……肉眼可见的,随着番子一次次的撞击,城门周围的砖石簌簌掉落,任谁都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城门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宋阳、金马、阿里汉、刘厚,分别带队各守一道城门,宋阳负责正面、也是敌人攻势最猛烈的西门,龙雀宝刀斜背身后,宋阳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一场厮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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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章 檑木

    罗冠被调去随身保护金马了,宋阳身边是七上八下哥俩,齐老大手中攥着把鬼头大刀,就算这样的时候也挡不住他那张嘴,给宋阳出主意:“侯爷,您说,咱们现在要是放下吊桥,是不是能砸死不少番子?”

    宋阳一愣,跟着就笑了:“是这么个道理。”番兵以沙袋填河搭路冲击城门,论起位置,正在撞门的敌军就在吊桥下方,把吊桥拍下去真能砸死不少敌人。

    不过不等宋阳再说话,齐尚自己又摇头:“可惜,能拍死他们也不能放吊桥。”

    吊桥一落下,被敌人斩断链锁就再也升不起来了,的确是能砸死些番子,但也给敌军铺就了顺畅大路,弊大于利……归根结底,就是齐老大心里紧张,嘴巴说废话来消遣。

    不知不觉天色又告沉黯,已至黄昏时分,青阳西门在坚持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终告不支,随着外面番兵新一次的撞击,几根撑门的圆木同时崩断,负责稳固圆木的士兵都被震得口吐鲜血,厚重铁门则发出一声刺耳呻吟,门缝处扭曲变形。

    似乎太快了些。城内信兵往返不休,替四门主将来回传讯,东、南、北三座城门都还稳固、能够再坚持一阵,唯独这座西城正门早早就出现险情。

    裂隙已现,狭小尚不足容人通过,但只要对攻坚战事稍有了解的士兵都能明白,这是城门被敲开的前兆,再支撑不了几下了。城外番军的欢呼声清晰响亮,城内长官大声吼叫,命令士兵再续圆木撑门……撞门用的檑木,是被铁链牢牢固定在结实木车上的,攻城时车行至门前、固定立足,力士只需晃动绞链,大木就便可一次次的猛撞城门,过程看上去和撞钟颇有些相似之处,是以撞门的频率远胜过守军撑门的速度。

    还不等青阳人重新加固大门,番子又接连发动了三次猛击,城门裂隙越来越大,已经足以容人穿行,双方士兵彼此相望,同时发出嘶哑怒嗥,青阳城下箭手涌上、透过门缝射杀番贼;吐蕃人一边遮盾、一边还击,同时调整门锤角度……此时城门的中隙比着檑木还要更宽,番子便不再用檑木猛撞大门正中,改作轰击门板,以求彻底砸垮大门,容后面早已集结待命大军通过。

    里里外外正乱成一团之际,齐尚眼中陡然炸起一片血光,叠叠鲜红、狰狞淋漓!齐尚好歹也是上品武士,突遇急变虽惊却不乱,身体立刻反应,右手横刀护住胸前、左手拉起巴夏向后暴退,要护着自己还得想着兄弟,口中还不忘喊上一声:“侯爷小心!”

    兄弟俩果然好武功,随便一跳就退出去两丈有余,等站稳脚跟才发现侯爷不见了。哪是什么突遇强袭,之前齐尚眼中的血光分明就来自宋阳的龙雀挥舞。

    一人一刀,宋阳自城门的缝隙间扑出去了。

    连自己人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外面的番兵就更想不到城门刚掀开一条缝、还不等他们往里面挤,里面就先跳出来一个活阎王!

    当年的吐蕃第一勇士尚且挡不住龙雀一斩,何况外面那些普通番兵、何况宋阳在一次‘死去活来’后修为又告突飞猛进,何况这个杀人王来得如此突兀。恍惚之中聚集在门前的番兵甚至都分不清,这个人究竟是从天而降还是自城内冲出…他们也没有时间去分清了,下一个瞬间龙雀欢鸣、血肉横飞。

    宋阳出城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拥在最前面的二十余人或被龙雀斩杀或被巨力扫入臭水,剩下的番兵本能向后急退,和身后同袍拥挤在一起,免不了一场小小混乱,而宋阳却忽然一愣,仿佛听到了什么,面露喜色张目远方,但战乱之中又哪容他多耽搁,愣神刹那后他纵身高高跃起,挥动手中龙雀、涌荡所有力量,以力劈华山之势自上而下,猛斩番子的冲门檑木。

    刀木相击,却意外地爆起了‘当’的一声巨响,仿若洪钟大吕一般,轰轰威鸣震彻四方……宋阳受巨力反挫,狠狠撞到了城门上,所幸他根骨坚硬又有内劲护身,换成普通人非得骨折筋断不可。但真正出乎意料的是那根檑木,挨了龙雀的霸道一击竟不见丝毫损伤。

    就算再粗大一倍的木头,也扛不住宋阳一刀的,它却连一线伤痕都没留下。

    宋阳愕然惊呼:“什么东西?”

    这檑木是件神奇之物,二百多年前高原上的封冻区域发生强烈地震,雪山崩冻土裂,威力和规模都异常惊人,事后附近藩主派人进入灾区查探,自雪窝中发现了这根木头,也不知道它来自玄冰下还是雪山内,当时发现奇木的人,本是想把它劈开当木柴烧火取暖的,没想到它刀斧不伤水火不侵,这才晓得它的神奇之处,运出来献给藩主。

    不过木头虽然不凡,却没有任何实际用处,不管柴刀还是大斧砍上去没有三两下就告卷刃,锯子也一样,拉扯三五个来回锯齿就先崩掉了,木头却不损分毫。这样子自然就没办法去分割、更不能雕刻,这么大根的木头也不知能用它来做什么。

    后来还是受了来自中土的方士指点:此物不仅不受斧凿、反而还能伤了刀锯,说不定有克金天属。若真如此的话,把它当做檑木去冲击别人的城关铁门,或许会有奇效。藩主依言一试果然如此,用它去‘敲门’,效率效果远胜其他檑木……再后来这根檑木被密宗僧侣得去,着实为密宗统一高原立下了不少功勋。

    这次吐蕃侵袭南理,为求战事能够顺利进行,这根宝贝檑木也被派发到军中,不过之前在攻城时从未用到过它,今天还是第一次用。

    若非此物锤门,青阳西门也不会如此不济,才被砸了一个多时辰就支持不住了。

    有关这段檑木的来历宋阳不得而知,但一刀过后又哪还会不晓得此物神奇?两臂被震得发麻、内心满满惊诧,手上却不停歇,刀锋一转龙雀呼啸改对木车下手,檑木坚硬异常,车子却是普通木料造就,哪禁得住宋阳的乱砍,眨眼功夫就被砍碎、砸踏,巨大的檑木轰轰然掉落沙袋铺就的渡河路上……从他出城到他砍烂木车,前后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城门内的齐尚巴夏也都回过神来,没什么可说的,哥俩一起怪叫着向门缝冲去,打算到外面去接应宋阳,不过还不等他俩出去,只见门前又是赤芒闪动…龙雀回来了、龙雀自己回来了。

    齐尚有点懵,宋阳把他的宝贝刀子扔回门内?那他干啥去了?

    罗雀落地,发出‘当’的一声大响,旋即齐尚就看到侯爷了:宋阳是倒退着回来的,双臂张开做熊抱状,双手死死掐在一根粗大檑木上,正一步一停地退进城门……他拖着敌人的攻门檑木一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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