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一个人说,总不如听几个人吵来得更有趣,丰隆欣然点头:“把宋阳叫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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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阳上殿,依照规矩行礼、问安,报上籍贯、姓名等事后起身肃立,同时还不忘给洪家三兄弟送去一个笑容。他的笑容一贯真诚。
丰隆上下打量着他,宋阳做戏,假装偷眼望了一眼圣上,随即显出一份惊讶、继续懊恼……完全是‘上次竟然有眼不识泰山’的神情。丰隆找回了感觉,这才缓缓开口,但并未提及‘献艺’之事:“朕听说,前阵子你帮刑部画了幅画,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宋阳的名头,在京师可响亮得很。”
皇帝开口就没好话,洪家兄弟都面露喜色,洪一更是情不自禁想要抚须微笑,手刚抬起一半忽然省起现在是在金銮殿上,不是茶楼看戏听书,忙不迭又把手放了下来。
宋阳没什么惭愧:“怪案扰民视听、亡者沉冤待雪,草民只是尽自己的一份力,盼着能帮上些什么。”
丰隆的语气不善:“帮忙?朕却听说,那副画像不仅什么忙都没能帮上,还惹来了无数嗤笑。宋阳,你倒仔细说说,”说着,皇帝在龙椅上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直盯宋阳:“画一幅哈哈大笑的苦主像,你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
宋阳神色从容,语气认真:“为缉拿凶手,仵作能剖尸验骨;为审断冤直,刑捕能开棺查尸,惊动亡人是为了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草民画出那副大笑苦主,也是这样的心思,全无亵渎之意。”
跟着,宋阳甚至还抬起目光,与皇帝对望了一刹,随即收回目光继续道:“辨骨时我便知,画像一出我必沦为全城笑柄,但只要有一成机会能为亡者讨还公道、将凶徒绳之以法,也就顾不得其他了,旁人要笑便笑吧,草民问心无愧,问心…自豪。”
这个时候洪家老三洪止跪拜:“草民有话想说,求陛下恩准。”丰隆摆了摆手,换了副和蔼神情,笑道:“刚刚已经赐你们‘开口畅言’,想说就说,不用再事先启奏。”
谢恩之后,洪止转目望向宋阳:“阁下之言感人肺腑,洪止由衷钦佩……”不等说完,宋阳就摇头笑道:“不用寒暄了,先生心里想不客气、嘴上却客气的要命,不嫌别扭么?圣上招我等觐见,可不是为了听你我的客气话。”
习惯使然洪止把大袖一甩,直逼主题:“要真画得象,你那番慷慨之词才能信得;若是毫无道理地胡乱画像,又岂止是亵渎亡者,更愚弄了我南理律法。理当治罪!”
说完,洪止稍作停顿,又淡淡地加了一句:“话再说回来,如果真画得象,又怎么会这么久都没人认出苦主。”
洪止抓住要害出言诘难,却没注意到,刚刚开口替他们请留的左丞相狠狠瞪了他一眼……
便如承郃郡主以前和宋阳说过的那样,诸多贤能、各方拉拢。洪家这三位兄弟早已被左丞相招致麾下。
左丞位高权重,行事自有分寸,对这种雄辩之士其实并不在意。但身份使然,有些话左丞相不能直接开口说与圣听,所以他收了这三个人。说穿了,洪氏兄弟刚刚在金殿上摆出的‘强国之道’,是对左丞相最最有利的‘强国之道’。今曰如此,以后三兄弟晋升‘国士’,永远如此。
洪家兄弟把宋阳当成了死仇,求左丞相能给个机会,让他们在金殿上与宋阳辩上一场、把他打回原形。这对左丞相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先安排了登场次序,又在殿上出言求情留下三兄弟。
不过,左丞相只是答应三兄弟针对‘强国之道’去驳斥宋阳,借以显示他们才学了得,以求得到圣上赏识。可从未让他们在‘画像’这件事上做文章……画像的事情,牵扯的不止宋阳,还有刑部。
画是宋阳画的,发下肖像的却是刑部,抓着这件事不放,打得可不光是宋阳。
刑部尚书为政中立,从不参与朝中各方的博弈,只是做自己的刑律之事,对其他的不闻不问。能在朝中保持中立,本身也是一种实力的象征了。左丞相不怕他、也从未想过要得罪他。
洪一、洪正、洪止三个人毕竟出身贫寒,根本不懂得这些牵扯,他们想的只是追打宋阳,追到他无论可逃、打到他永世不能翻身。却压根就没想到,自己正拿着竹竿去捅一只天大的马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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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玄数
宋阳没有把刑部拉下水,仍是把事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像或者不像,我都已尽力而为,刚刚就说过,无论怪罪或耻笑应由我一人承担,现在再加上洪先生的怀疑,也无妨的。”
画像这件事,自己和刑部就是一条绳的蚂蚱,洪老三举着棍子打过来,根本不用宋阳说啥,苦瓜脸尚书自然看得到。若再换个角度,杜大人能同意分发画像,宋阳就已经承情得很了,到现在案子没破,这份巨大压力,宋阳也想尽力多分担些。
洪止犹自张扬,疤瘌眼斜忒宋阳,冷笑道:“宋先生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想问的是,你凭什么画出那副像?依据何在、道理何在,到底是不是胡乱涂鸦借以嘲笑……”小人得意而忘形、妄言,全没想到此刻指摘宋阳恶意嘲笑京师、律法,刑部也同罪同责。左丞相终于听不下去了,咳嗽一声站了出来:“今曰诸位登殿,是为了甄选我南理奇士,两位贤才可越说越远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殿上响起:“圣上,臣有事启奏。”刑部杜大人跨出一步,手执牙板对丰隆躬身。
丰隆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杜大人目光平静,先看了宋阳一眼,而后又转目望向洪止,出乎意料的,这位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大员居然对他笑了下……每当有大案需要尚书亲审,在案情落实、元凶被定罪处斩时,杜大人都会送过去一个这样的笑容。
洪止受宠若惊,还不知道他在苦瓜脸的眼中,已经变成了死人。
笑容敛去,杜大人对左丞相拱了拱手:“人心才是最重要的,胡大人以为,宋阳的心地如何呢?他画出苦主肖像,究竟是为了哗众取宠,还是真心想替死者伸冤?”
刑部尚书不好惹,左丞相的‘门生’惹到了他,他就直接要左丞相的态度――宋阳的心地,就是刑部的心地,杜大人的问题简单直接。
而丰隆皇帝高坐在龙椅上,看着臣子‘议事’,好像挺开心的,全没有出言打断的意思。
左丞相心中痛骂洪止惹是生非,脸上则笑容儒雅,轻飘飘地卸开了话题:“宋阳是青阳选上来的奇士,玄机公主的眼光,信得过、当然信得过。”
杜尚书没再追究下去,只是轻轻点了下头:“胡大人有所不知,此子不止心思不错,手段也称得上‘了不起’。”说完,他转头望向丰隆皇帝,再度长身施礼:“启奏吾皇,浑仪监凶案刚刚告破,凶手缉拿归案、案情真相大白。究其缘由,还是因为宋阳的苦主画像被人认出、由此确定了死者身份,突破这一层,便在无障碍了。”
随后杜尚书直起腰板,对宋阳点了点头。
此言一出,金殿上所有人都大感意外,其中洪止脸色最最难看,案子破了,刚刚的斥责全都成了无理刁难,杜尚书这一记耳光,扇得还算响亮。
宋阳也一下子轻松起来,不是因为洪家兄弟,在宋阳眼中根本没有他们。
丰隆先是面露喜色,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什么时候破的案子?为何不早说?”
“刚刚散去休息时臣得到的消息,本想等大选过后再呈禀陛下,刚好现在被洪…洪止提起,便提前说了出来。”
明明押后一天多才呈报的案情,被他说成‘这还是提前说了呢’,杜大人没语气、没表情,不管是实话还是谎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永远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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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大人不是江湖好汉,从不去讲究什么‘知恩图报’。宦海沉浮,利来利往,没有一辈子的朋友也不存毕生的仇敌,哪能意气用事……不过,如果不费力、不伤身,杜大人也不介意去扶持一下帮过自己的人。今天的事情便是如此了,宋阳帮他破了大案,他便帮宋阳扬眉吐气。
杜大人心思不差,当初宋阳主动跑来要帮忙破案,他就大概猜到了,宋阳此举多半与殿试大选有关,虽然他想不到两件事的具体关联会是什么。他把案子捂下一天,就是为了在大选时宣布,给宋阳助力。
对刑部尚书而言,案情押后一天再呈报,不算什么大事。
这个消息来得恰到好处,这些老狐狸拿捏时机的本事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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