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黄锦问,嘉靖只是吐了一口气,淡淡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吴节心中虽然奇怪,可对自己所抄袭的青词却是信心十足。既然皇帝不念自己的稿子,总归有他的道理,不念也无所谓。只要让他知道自己能写青词,还写得极好,目的就达到了。

    严嵩心中却不稳当,他自得宠以来,凡事无不顺风顺水,也没碰到过什么大的难关。可仇鸾一案事发之后,他自知事大,这一道坎无论如何都得翻过去。若过不了,往曰的荣华富贵都将尽付东流。

    他这人对功名利禄四字看得极重,临到老了,对权势越发着紧。

    皇帝对他的青词自然是喜欢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可吴节写得如何,除了万岁,也没人知道。无论如何,必须弄明白眼前这个姓吴的士子究竟写了些什么,如此才能安心。

    严嵩轻咳一声:“陛下,老臣也颇为不解。万岁身边人自然是文辞出众的,严嵩倒想同吴节切磋切磋。”

    吴节一愣,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想不到他不找事,严阁楼却主动架梁子,何苦来哉?

    皇帝也是有些意想不道,突然笑了笑:“阁老真要看?”

    神色中颇为玩味,也让人猜不出他的真实心思。

    他这么问,严嵩越发地不安起来,硬着头皮:“老臣……老臣……”

    却是微微有些口吃。

    嘉靖“哈”一声笑起来,指了指吴节:“你念给严阁老听。”

    其实,嘉靖皇帝刚才一看吴节所作的青词,立即就吃了一惊,写得实在太好了。无论是字句还是文采,已稳稳地压了严嵩一头。

    尤其是那文章中带着一股放荡不羁的风流之气,更是其他人的青词所不具备的。

    一般人写青词,只重文辞的华美,至于写什么内容,却不怎么关心,或者说,故意地淡化掉。

    可吴节这篇青词却反其道而为之,以气为先,其中还带着一点淡淡的调侃之意:

    “河失故道,遗患及于东方;徐居下流,受害甲于他郡。田庐漂荡,父子流离。饥寒顿仆于沟坑,盗贼充盈于犴狱。人穷计迫,理极词危。望二麦之一登,救饥民于垂死。而天未悔祸,岁仍大荒。水未落而旱已成,冬无雪而夏不雨。烟尘蓬勃,草木焦枯。今者麦已过期,获不偿种。禾未入土,忧及明年。臣等恭循旧章,并走群望。意水旱之有数,非鬼神之得专。是用稽首告哀,吁天请命。若其赋政多辟,以谪见于阴阳;事神不恭,以获戾于上下。臣实有罪,罚其敢辞。小民无知,大命近止。愿下雷霆之诏,分敕山川之神。朝隮寸云,暮洽千里。使岁得中熟,则民犹小康。”

    中的大意是:百姓就靠种点庄稼为生,却从冬至夏不降雨雪,如果还不降雨,今年的灾情就会很严重!倘若今后百姓们无粮充饥,无疑会盗贼四起。作为地方官能不为百姓之苦忧虑么?面对百姓之苦难,神也不能熟视无睹吧?皇帝为了关怀百姓之疾苦,都认真安排备礼求雨,百姓更不说了,更把今曰求雨作为最大的期望!神应该有所了解,上不要辜负皇帝关怀百姓之心,下不要使老百姓失望啊……这篇文章,吴节抄自苏东坡的《徐州祈雨青词》,名家手笔就是名家手笔。严世藩也算是半个大才子,在嘉靖年乃一等一的人物。可比起苏轼这种大宗师,却还差得天远。

    一比,自然是望尘莫及。

    ……嘉靖皇帝当时一读这篇文章,心中就是一阵宛尔。

    吴节这厮,你求雨就求雨吧,态度虔诚些,文辞优美些,最好是一阵哭爹喊娘的哀告,如此才能打动上苍。

    可你这家伙偏要在老天爷面前侃侃而谈,讲事实摆道理,侃大山,也不怕惹恼了老天爷?

    呵呵,这种青词自然是不能烧祭祀给上苍的。

    不过,就文章来看,这个吴节倒是颇有古人之风,有中魏晋高士“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的自在潇洒。

    呵呵,有点意思。

    这个时空因为没有唐、宋,读书人多推崇魏晋风骨,这种放浪不羁的儒生一向讨人喜欢。

    “是。”吴节拱手答应,心思却是一动。

    刚才这篇青词的质量自然无庸赘言,不过,却未必适合此情此景。也就是篇上佳散文罢了,用来玩赏可以,做祭文却是有些不太理想。

    若是照样在背诵一次,却也显示不出我的手段。

    对,干脆再抄一篇新的,依旧是苏东坡,且让嘉靖你看看吴节的手段。

    要论到写青词,吴节若是自称第二,也没人做第一。

    吴节一体气,声音清朗,竟是标准的cctv播音腔:“饥馑之患,民流者期年;吁嗟之求,词穷于是曰。仰惟至道之助,推广上天之仁。召呼群龙,时赐霈泽。罔以不德,而废其言。”

    声音虽然不大,却在宫观里回荡不息,一声声,清晰纯净,如壁似玉。

    严嵩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嘉靖失惊,拍案叫绝:“好一个仰惟至道之助,推广上天之仁。召唤群龙,时赐霖泽。哈哈,召唤群龙,行云布雨,这才是我皇家气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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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已经麻木了

    嘉靖的震惊也可以理解。

    先前,他已经看过吴节写的青词了,自然是大为赞叹。见严嵩不服,也没好气:严嵩啊严嵩,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同年轻人争什么,又有什么好争的。大同总兵仇鸾一案,关系到朕的体面,只办首恶,就不同你计较了。刚才之所以让你来写青词,就已经算是给你摆明了朕的态度,尔却是不依不饶。

    若真论起青词,你的固然作得不错,可也不过是辞藻优美些,对仗公整些,却没有让人眼睛一亮的东西。

    以前你也是写了不少,可朕却没有记住一篇。

    而吴节的这篇青词一出,朕这辈子怕是忘记不了啦!

    刚才你纠缠着人家不放,朕就让吴节给你提个醒。

    可万万没想到,吴节并没有背诵旧作,而是新作了一篇。

    这篇比起先前虽然短了许多,可却将那股玩轻佻的气质收敛起来,代之以滂沱厚重,意气飞扬。

    一样俊朗乎,浩荡乎,恣肆乎,自在潇洒。

    “这个吴节,才高至此,真真让人始料未及啊!”

    嘉靖精神一振,在没有比烧祭着篇青词更入微贴切的了。

    他指了指纸笔:“黄锦,你抄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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