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主考官陆凤仪也是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就要说话。
看到陆凤仪如此气急败坏,又要发还重选,管考官已经可以肯定舞弊的那份卷子定然不在其中,心中顿生快意。
也不生气,反面色一整。不等包应霞说话,抢先一步朝包大人一施礼,朗朗道:“包大人乃是正人君子,一向有刚直不阿的名声,下官对你的品德也是景仰得很。方才陆大人说下官选的卷子不尽如人意,下官不服,还请大人定夺。”
虽然心中对包应霞也有些怀疑,可包大人的名声一直很好。下来之后,管定予也仔细想过,就算包应霞和三十号考房的考生吴节有师生之谊,也不可能做出舞弊之事。毕竟,包大人何等身份,这种龌龊的事情相必是不会做的。否则,一旦坏了名声,将来还如何士林里容身。
再说,管考官一直都很景仰包应霞的道德文章,在以前甚至将他奉为楷模。如果自己的偶像真是一个徇私舞弊的小人,感情上接受不了。
今曰,且看看他如何说?
包应霞本就是一个正直之人,道:“刚才天字号房的卷子本官也看过,其中又几份卷子做得不错。管大人所选的卷子质量上乘,倒也没有不合适的地方。”他看了陆凤仪一眼,道:“陆大人要将所有卷子打回去重选,不妥。”
听到包应霞这么说,管定予心中一松。暗想:包大人果然是君子,值得起我管定予的尊敬。看来,我以前怀疑包大人,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真叫人羞愧。
陆凤仪急了眼,他不好对包大人说什么,只能对管考官发怒:“什么质量上乘,我看都是狗屁不通。管大人你什么出身,赐进士吧,我陆凤仪可是正经的两榜进士。若论起八股文章,难不成你还强过本大人?”
这话一说出口,陆大人面目狰狞,哪里还有半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同市井泼皮相差只在仿佛之间,已是彻底地撕破了脸。
管考官气得一张脸都青了,大叫道:“陆大人说本官选的卷子够屁不通,还说我老眼昏花,选不出好卷子来。好,好,好,今曰当着包大人、监督官、提调官和各房大人的面,管某人倒要让大家评评这个理,看我选的卷子是否当得起狗屁不通四字。”
说完话,箭步上前,一把从陆凤仪手中将那叠朱卷抢了过来,选了一张,朗声念道:“洪荒之世,鸟兽溷而水土肥,故菽麦禾麻,但闻茀厥丰草,而神农之教,逆不详后稷之篇。
播种以来,树艺多而地气薄,必取精用物,乃能合德阴阳,故周礼之经,遂以补豳风之缺。”
“请问各位大人,这文章作得如何?”管考官厉声喝问:“能不能中得举人功名?”
他所念的这一段正是乡试第三场中的第二题《百亩之粪》。
这两段正是破题和承题部,破得精巧,承得妙至毫端,已是一等一个好文章了。
其他考官可都是识货的人,听到这等佳文,都是眼睛一两,禁不住叫了一声好。
又小声议论:“这种文章,不要说中举,就算是拿解元,别人也不好水说什么?今科乡试出好文章了,倒是不虚此行。”
包应霞先前也是读过这篇文章的,可再听一遍,依旧觉得唇齿留香,忍不住微笑地点头:“不错。”
听到包大人的夸奖,管考官精神大振,将手头的卷子放到一边。又抽出一份:“各位大人且听着一份,依旧是《百亩之粪》。”
“粪有取于卉物者,月令之杀草是也。庶草姓荣而多液,其蔓稼有才,其滋苗亦有质,夫惟春诎其萌,夏夷其秀,蕴积崇隆,土膏有不蒸郁者乎?即于今,王制凌夷,薙氏之官不讲,而夏柞有歌,犹得百亩而区其良瘠也已。
粪有征于兽物者,地官之土化是也。物类气腥而善达,其变土有功,其扶苗亦有力。夫惟绩壤用麋,竭泽用底,润泽弥沦,嘉苗有不压杰者乎?即于今,周官板荡,草人之掌不修,而灌渍有书,犹得抚百亩而衡其勤怠也已……”
“丝!”众人都是同时抽了一口冷气,这文章作得同样地好,而且风格也是相似,一样文字精彩,变化多端,游刃有余,已是八股大名家的手法了。
这天字号考房,何多才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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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搜遗
“诸君,这样的卷子难道不该被选中吗?”管考官声色俱厉,拍了拍手中的卷子:“陆大人说我选的卷子狗屁不通,下官人微言轻,陆大人要以势压人,管定予却是不服。举头三尺有神明,有国法如山。陆大人敢摸着良心说,我选的卷子不好吗?”
其他考官都同时点了点头,道:“我看这两张卷子就很好吗,陆大人方才所说的话,不公允,不妥当。”
被管考官弄了这么一出,陆凤仪又气又急,冷笑道:“管考官所主持的天字号考房人才倒是颇多啊,选的卷子也是篇篇精妙,真是好眼光。”
管考官淡淡道:“眼光说不上,下官虽然愚钝,可是金子还是黄铜,却也分辩得清楚。天字号房人才济济,也是我这个做房师的荣耀。”
“说得好,说得好!”陆凤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管大人所言甚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管定予没想到陆凤仪会附和自己的意见,顿时一呆,心中突然感觉到一些不妙。心想: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果然,陆凤仪接着道:“既然管考官的天字号房人才济济,肯定还有遗漏的人才。咱们做主考官的,领了圣意,就要要为国家选拔有用之人,使得野无遗才。所以,本官建议,可以将你刚才所念的那两篇佳文留下,其他通通刷掉,重新选几篇补上来。”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又都是小声议论起来。
陆大人此议,也是科场上一个常例,所谓拾遗,也叫做搜遗。
是那些有责任心的主考官们,害怕漏掉了人才,额外把各房阅卷官丢在废纸篓中的试卷集中起来,自己点灯熬夜,仔细查阅,猛不丁发现了好卷子,召集转桌会议,临时补录。这样的苦活,很少有主考大人愿意真做的。
历朝“搜遗”,不过是主考们为了安排自己的人情卷,假模假样做的,同考官们自然知道真相,所以,一般躲得远远的。
老实说,各房考官在贡院里苦挨了二十来天,早就不耐烦了,只想早一点发榜回家了事。加上又熬了一个通宵,大家都是累得东倒西歪,再来搜遗,真是多此一举。
大家都对陆凤仪有些不满,皆心里想:我你钦点主持山东乡试,上面就盼我们个稳当,风儿平,浪儿静,一月差事完了,回去复命,还得过朝廷磨堪的关。现在是节骨眼上,你无事生非,搅出乱子,不累吗?
可人家陆凤仪是副主考,这才他的权限范围之内,却不好说些什么。
只能将目光落到包应霞和监督官身上,看看他们能不能否决陆大人的多此一举。
包应霞温和地说:“各房考生出身不同,各地文教不同,天生资质又有不同,分得的考生也是参差不齐。有的房饱学才子多些,有的房少些,也很正常。各房选送卷子亦有固定名额,有人落选,也是一件令人扼腕叹息之事。只不过,这世界上也没有绝对公平的事。否则,若要追求决定的公正,那江浙文教昌明的地方,任派一个到北方来考,都能轻易的中了。而如陇西、云贵这等偏僻省份,也不用考了,再考也考不过江南士子。这也是圣祖当年将科举分为南北两榜的初衷。依本官看来,搜遗之事,就不必了。”
包大人说得公允,众人都是不住点头。
管定予对包应霞的敬佩和崇敬又多了一分,以前对他的怀疑自然是烟消云散,不留半点痕迹。
陆凤仪见众考官都不愿意再找这个麻烦,心中一急,暗叫一声糟糕。大冷天的,额头上竟沁出了一层细汗。
前一阵子有消息传来,他陆凤仪在主持完顺天府的乡试之后,将要去吏部去补一个实缺。这对他陆某人来说,可谓是一个一飞冲天的大好机遇。可是,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好,不但说明他陆凤仪没有办事能力,还将上头的大姥得罪到死。
到时候不但做不成吏部的那个官儿,只需放任不管,再将那份留中的弹劾胡宗宪的折子直接驳回。没有上头照应,以严党的势力,一根手指就能将他给捏死了。
这个后果,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可包应霞是主考,他只是副主考。如果包大人贴心要否决这个提议,他陆凤仪也没有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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