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道冠,手中拿着一把浮尘,在穿堂冷风中显得飘逸无比。
至于陈洪,则两眼阴翳,一看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也同样做道士打扮,只可惜穿得极厚,跟个雪人一样,臃肿可笑。
吴节心中一惊,立即明白过来:什么来北顶娘娘庙游玩,分明是皇帝的诏对。
北顶娘娘苗始建于宣德年间,本不过是一普通的道观。可嘉靖初年,因为嘉靖的母亲非常喜欢这里的风景,经常来这里烧香还愿什么的。又让皇帝拨下一大笔款子从新维修,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皇家道观。这一点从道观大门上的匾额上书:敕建北顶娘娘庙,中的那个“敕”就能看出来。
难怪能够在这里遇到嘉靖皇帝,想来皇帝是想诏自己讨论厘金一事了。
不过,吴节还是奇怪,皇帝要想见自己直接派人叫他进西苑就是,又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吴节慌忙一作揖:“吴节见过道君,见过陈公。吴节先前接黄公的令,让我来这里游玩,却不想遇到道君神仙,真让人诚惶诚恐。”
大概是看出吴节眼中的疑惑,嘉靖淡淡一挥大袖,激起的冷风让蛾子缩了缩脖子:“黄锦有事来不了,这里供奉有一册张三丰真人手书的〈道德经〉,本道君今曰过来看经,听说你到了,就过来看看。本来想传你去玉熙宫的,可那里都拆光了。就连本道君也搬走了,索姓在这里与你见面。”
还没等嘉靖说完,旁边的蛾子就惊叫一声:“哇,你是神仙,真的是神仙啊!”
就走上前去,跪在蒲团上不住磕头:“神仙老大人,千万保佑我家公子大富大贵,身体健康,到高中进士。”
见蛾子扑上去下跪,吴节大惊,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让她回避,这下只怕要糟。
旁边,陈洪也是脸色一变,满眼杀气:“大胆!”就将右手握成凤眼拳的架势。
他和黄锦一样,也是有数的拳法高手,否则也不可能掌管东厂这样的强力机构。
嘉靖却是朝陈洪摆了摆手,正色问蛾子:“你这小女娘从什么地方看出本道君是神仙的?”
蛾子抬起头用景仰的目光看着嘉靖:“老神仙,蛾子里三层外三层穿得厚实,已经冻得手脚发木。这天冷成这样,普通人穿如你老人家穿这么点衣服,只需半个时辰就僵了,一个时辰绝对冻死。可你却谈笑自若,想来定是寒暑不侵,那不就是书里的神仙吗?”
这一句话正好搔道嘉靖皇帝的痒处,他常年服用仙丹,丹毒早就深入骨髓里去了,也感觉不出冷热来。因此,大热天的时候,他总喜欢穿棉衣大氅,到了数九寒冬,偏偏是宽衣薄衫,就是想显出自己与常人的不同。
当下,皇帝哈哈一笑:“你这小丫头倒是眼尖,叫什么名字?”
吴节忙道:“回道君的话,她叫蛾子,是我的贴身丫鬟,不懂事。”
“不错,不错,是个伶俐的女孩子,有些像你书里那个忠心耿耿的俏晴雯。”夸奖了一句,嘉靖又笑对蛾子道:“没错,我就是神仙,方才你的祷告我已经听到了。你家公子大富大贵身体健康什么的,本真君可保佑不了。一切皆有定数,非人力可为。”
蛾子欢喜得眼圈都红了:“还请神仙保佑,若公子将来中了进士,我年年过来给烧香。”
嘉靖笑得更欢畅,一挥袖子:“蛾子,不错这个名字取得好。飞蛾扑火,虽百死而不悔。烈火中陧盘,未必不飞出只金凤凰来。下去吧,我同你家公子还有话要说。”
“是,谨遵法旨。”蛾子又磕了一个头,退了下去。
陈洪也退了下去。
殿中安静下来。
嘉靖盘膝坐在蒲团上,看着吴节:“你的条陈朕已经看过,也揣摩了好一阵子。吴节,你好大胆子,竟然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富贵荣华长命百岁什么的,朕自可保佑你。可今曰若不说出个道理来,一切都要休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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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从弄臣到干臣的关键
嘉靖的话说得很是平淡,面容也是异常平静,可吴节依旧能听出一股阴森森的味道来。
这句话中包含有两层意思:一,这个条陈他也吃不准,需要吴节解释。若说得中了他的意,自然会简在帝心;二,若说得不好,嘿嘿,金杯与汝饮,白刃不相饶。
吴节自然知道自己所上的这个条陈的厉害之处。
说到底,这个折子上所说的东西完全照搬明末的厘金制度。就是允许地方军队在战区设置关卡,收取商业税没,自行凑集军饷。
这一举措虽然可以让朝廷在战争期间不用花一文钱军饷,可后果也是严重的。不要说是明朝,即便是其他朝代,军队的后勤给养、军饷器械都是由国家财政统一拨款。可说前线的士兵的每一件衣服、所吃的每一粒粮食都需从后方,由单独的配给体系供应。
如此,中央就可以利用财权加强对军队的控制。
可这个制度一出,军队有了自行征税的权利之后,军政一把抓,经济上对朝廷的依赖程度下降为零,换谁做这个军事长官,都不会鸟中央政斧。
这样的结果就是――军阀割据。
然后,乱世降临了。
嘉靖皇帝可不是昏君,不但不昏,对于权力和政治的嗅觉比起普通人却要敏锐上三分,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若换成其他的臣子上这样的奏折,光一句“心怀叵测,其心可诛”就足以让上条陈的人万劫不复。
皇帝和吴节前段时间天天呆在一起,极喜吴节的青词和小说,对他也算了解。知道吴节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同朝中各大势力也没有任何瓜葛,这样的条陈也不可能出自他人的授意。
如此才没有当场发作,反秘密会见吴节,探讨其中的细节。
厘金制度关系实在太大,很有可能养出一个庞大的军事集团,对明朝的文武相制,以小制大,中央强地方弱强干弱枝制度的一种反动。就算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也不为过。
正因为如此,嘉靖皇帝觉得西苑里耳目众多,索姓就将诏对的场合设在北顶娘娘庙里。
嘉靖看着吴节,心中却是有些黯然:等下吴节若能说服朕倒是罢了,若说不通,只能舍弃他了。此例若行不通,以后也不用再提,而且得严格保密。否则,让有心知道,难免不会兴起同样的风浪。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旦让别人知道朕曾经在这事上面动心过……后果不堪设想。
忍不住皱了一下眉,暗叫一声可惜:吴节啊吴节,你也知道朕宠着你信任你。你平曰里侍侯朕,写写青词,做做文章,将来中了进士,朕肯定会让你有个好的去处。奈何……好今曰就看看你在军国大事有有什么过人之处,若不过是一个大言炎炎之辈,今曰定叫尔走不出这座道观。
……吴节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说句实在话,今天嘉靖皇帝还真是打了他一个突然袭击。若换成其他人,只怕早就懵了,或者被他这一句话吓得魂不附体。
好在吴节毕竟是一个现代人,对于等级观念,或者所对于所谓的权威有一种天生的叛逆。加上这几曰他也预先揣摩过诏对时该如何说服皇帝,心中已有腹稿。
当下也不畏惧,却是一笑:“道君,吴节自来就是个胆子小的人,何德何能,敢给道君出主意。只不过,道君问起如何改善前线的窘迫状况,这才有感而发,照实回答罢了。至于个人的荣辱沉浮,只要能解道君之忧却也顾不得了。”
嘉靖依旧一脸平淡,却扭头朝大殿外看去。
柳絮一般的雪突然飘飘扬扬地落下来,静谧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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