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万岁。”陆炳声音清朗起来:“今年过年,陆畅身为陆家嫡孙,竟无故不来京城给长辈请安,甚至连一封信也没有带回。如此顽劣荒唐,不忠不孝的孽障,枉自批了一张人皮。我陆家族中长者公议,决定开除陆畅的族籍。陆爽,为逃婚,离家出走,致使我陆家家声大损,人人蒙羞。上报顺天府衙门,一并开革出籍,从此陆家与这二人再无关系。”

    “啊!”吴节惊得目瞪口呆。

    “你果然是想保住陆家的一条根苗啊!”嘉靖提起如意,定在半空,良久,却顺手扔给了吴节:“朕心如铁,朕心如铁,却再下不去手,罢罢罢,准了!”

    随即起身,大步走出房去。

    一阵沉郁的歌声响起:“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小知自私兮,贱彼贵;通人大观兮,物无不可。”

    世界就是个大炉子,命运是烧火的工人,阴阳是燃料,世上的一切都象在炉子中被冶炼一样。

    或如佛家所言:万物皆苦。

    “陆公,吴节走了。”吴节忙拱手:“陆公……”

    却见陆炳柱着拐杖站在门口,眺望着嘉靖远去的方向。

    外面是星斗满天,那双已经瞎了眼睛里竟有亮光闪动。

    也不知道是星光,还是泪光。

    人却不动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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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君王意

    在钟门房的带领下,嘉靖和吴节又走过弯弯曲曲的路,出了陆府。

    夜已经很深了,嘉靖还在前面大袖飘飘地走着,且歌且吟,长歌当哭。

    从筒子河那边吹来的春风带着浓重的水气,将一切都笼罩在这微润的氛围里。

    那天上的星星依旧璀璨,闪烁在这一时空的北方天空。

    浩瀚无极,曰月为乘,阴阳为辇。

    但阳春的气息却无处不在,河畔的杨柳已萌发新芽,让在夜色也带着清新淡雅。

    这一片地势开阔,无论嘉靖如何长啸俄吟,却没有人过问。

    “呜呼,呜呼!”

    ……吴节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一向刚强得阴郁的嘉靖今曰如癫如狂,直如烂醉之人。

    这或许是他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吧?

    “呜呼,呜呼!”

    依旧在大声长啸,然后是放声恸哭。

    古人讲究乐而不银,哀而不伤,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更是如此。仿佛只有喜怒不行于色,才符合人们的想象。

    如嘉靖这般大悲大痛,已不符合皇家的礼制。

    良久,嘉靖才站定了,看着前方的河水出神。

    “陛下。”

    嘉靖缓缓转过身来,眼睛里带着泪光,眸子落到吴节手上的如意:“这柄如意是当年朕进京继承大位时,文孚亲手所制。当年,文孚说‘厚璁,在安陆的时候你我兄弟相称,本以为就会做一世的兄弟。但只要一进正阳门,你我就是君臣。这把如意就送给你吧,。’朕知道,他是在祝朕万事如意。”

    “万事如意,万事如意,嘿嘿。”嘉靖随意地坐在河边的一根栓马柱上,轻笑:“世事哪能尽如人意,自从做了皇帝,朕与杨廷和父子斗,与夏言斗,与满朝文官斗,与严嵩斗,现在又与文孚斗。这皇帝作得真累啊,竟一刻也不得消停!”

    “人伦、感情,对一个皇帝来说,如此的没有必要,又如此地奢侈,早知道如何,当年就应该留在湖北,做一个太平王爷也不错啊!”

    他仰起头,看着头上的星空,面上带着一丝笑容,似是回忆,又如喃喃自语:“当年,朕小时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被关在王府里不能出府一步,总想着,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又是何等的精彩……有一次,文孚和朕偷偷地从王府跑了出去,在外面逛了两天。饿得实在顶不住了,去农家偷鸡,结果被人发现……朕被人一拳打肿了脸……陆炳却很不讲义气地跑了,这鸟人……”

    嘉靖说起这段话来,断断续续,也没有重点。吴节只能侧耳聆,却不敢插嘴。

    嘉靖:“后来,朕和陆炳被抓回了王府,朕毕竟是皇族,可怜那陆炳被打得皮开肉绽。经过那次,王府对朕看得紧了,再没机会溜出去。再后来朕就做了皇帝,再没机会远游。到现在回想起来,同陆炳偷跑出去的那几天,却是朕这辈子唯一见过的世面。也因为挨过饿,受过冻,挨过打,朕从此不再软弱,遇事从不退缩。”

    “那次宫里大火,朕给困在火场中,陆炳从过来背着朕就向外跑。你猜朕怎么说的?”

    吴节没有回答。

    嘉靖:“朕说,陆炳你来干什么,朕是真龙,天命在身,这样的火如何近得了身。”

    “陆炳当时就掉下泪来,‘陛下啊陛下,以前在湖北臣就不光彩的逃过一次,这次,臣不逃了,你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正说着话,突然间,远处的陆府灯火大亮,然后是低低的喧哗声潮水一样涌来,因为隔得远,听不真切。

    嘉靖好象意识到什么,猛地直起了腰。

    吴节也是心头一紧,低声道:“陛下,陆公……走了。”心中不觉微微发酸。

    二人就这么呆在河边,任凭露水将头发和衣裳都打湿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陈洪快步走过来,一恭身:“万岁爷,已经确实了,陆炳已然去世。”

    “知道了。”嘉靖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有两行泪水流下来。

    须臾,才睁开眼睛:“玉熙宫维修工程贪墨一案,内阁和司礼监可有定案?”

    吴节心中一震,猛地记起上次去司礼监值房是所看到的那一幕。如果没有猜错,此事定然是严世藩和李家父子相互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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