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考官都是一声感叹:“想到不大总裁对这二人的文章如此熟悉。”

    李春方指了指手中的三份卷子,说:“这三份卷子都厚重沉稳,起首急、铺开缓、收束处留有余香,做得非常精妙,典型的申时行风格。若说申时行的卷子在里面,我信。可若肯定说吴节在里面,谁敢肯定?”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吴士贞的东西怎么说呢,好象刻意求新求变,每一篇文章都写出与常人不同的东西来。”

    一个考官笑道:“大总裁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公,你的文章天下谁人不知。而老大人你素来沉稳厚实,考生们敢不老实作文?只怕,所有的考生的卷子都是这样的味道和套路。”

    李春芳立即醒悟,考生们知道自己喜欢平实朴素的文字,为了投其所好,自然不敢将文章做得太飘逸太华美,只怕连吴节也不例外。

    这个吴士贞的文章变化多端,什么样的文字都来得,要学我李春芳,要学申时行,对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以吴、申二人的才华和八股文本事,必定在这前三里面。

    当然,考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搞不好两人都没在这三张卷子里。

    到现在,大家也都是猜测。

    李大人也是无奈地摇头,考生揣摩大主考的口味,以期获得好名次也可以理解。他当年参加科举,不也如此?

    “如此,大家都做一样的文章,这科会试倒也无趣得紧。”

    “不然,单这三篇文章而言,都写得极好。正因为是同一风格,我等审卷时倒也容易,能够很轻易地分出文章好坏,也不怕遗漏人才。”

    众人纷纷点头。

    李春芳:“若说很轻易分出文章好坏,却是这个道理,不过,这三篇文章都是一流,又如何分,又怎么知道哪一份是吴节,哪一份是申时行?”

    “这就得看最后一题的试帖诗了?”一个考官面上带着激动:“如今,吴士贞自从与严世藩比试之后,俨然已是一代诗宗。试帖诗虽然严格的格式,却难不倒吴节。申时行和其他考生同吴节比试试帖诗,基本是有败无胜。而吴节的诗句一出,在一万多人当中,自然是鹤立鸡群,想不被人发现也难。”

    说完,他径直走上去,翻开三份卷子的最后一页,将三首试帖诗一一指给李春芳看:“大总裁,这三份卷子中拿一首诗最好,最好的一份自然就是吴节的了。”

    李春芳当下定睛看去,由第三名的卷子依次看上去。

    第三和第二份卷子的试帖诗说句实在话,都很一般,格式平仄都对,句子也通畅优美,却没有什么特色,读了之后,也不会有太大印象。这样的诗句,在一众考生的卷子中也不甚出色,不过是老生常谈的东西。

    之所以被选进前三,主要是前面四篇八股文写得实在出色。

    两份卷子后面都有同考官房师的判语,判语中对这两首诗做出了中肯的评价,肯定了优点,也指出了其中的不足。

    李春芳看完这两份卷子,随意提起笔在上面各写了一句评价。如此,这两份卷子算是被他这个大总裁点了贡生。

    等看到第一张卷子的时候,考官的判语非常好:“首艺运用经典,颇有机趣。次三一律简练,诗稳。”

    大约是那房师觉得这么判还不尽兴,提了一行,接着赞道:“抒情超之笔,运周密之思。”

    这样的评价在历届会试中可不多见,李春芳吃了一惊,立即留神去看那首试帖诗。

    这一看就看入了味,忍不住轻声念道:“远望疑无路,苍茫尽是山。补齐云蔼蔼,缺少石斑斑。乍触岩腰起,徐从谷口还……蓬莱如可到,翘首出尘寰。好,好诗!”

    “不,不算是诗,严格说起来,试帖诗也是制艺中的一种。偏偏这诗不但有八股文的严谨,也有诗词的韵味,大善!”

    听到李春芳的夸奖,众人考官都微笑起来。

    就有人说道:“大总裁,此卷必定是吴士贞的手笔,也只有这种一代诗宗才能作出这样的东西来。吴士贞的八股文风格变化多端,一时间倒也找不出来。可他所写的诗词就算可以压制,有心收敛,也是藏都藏不住。且点他得第一名会元好了,一旦他将来在殿试再拿个状元。大小三元都齐全了,也是我等主考官的荣耀!”

    此话一说出口,众人都激动起来,连声称是。

    状元不希奇,没三年都会出一个。

    可连中三元者,有明朝两百年以来尚未出现过,更别说是两中大小两个三元。

    如果嘉靖四十年的科举场上真出来这么一个,那可是要被记进史册里的。连带着考官们也有份在青史上留下一笔。

    思之想之,如何不让人精神亢奋到无法自已?

    “这么说来,各位同仁都确定这卷子是吴节所作了?”李春芳拿起那份卷子看了看,又笑吟吟地问。

    他乃状元出身,先是在翰林院做了多年编纂。后又在天子身边侍侯了很多一段时间,再下到礼部任右侍郎,走的是典型的入阁流程,将来做到宰辅一职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加之他五十出头,正值中年,这一笑却尽显威严。

    “自然。”

    “大总裁,我等既有心成全这段佳话,何不点他第一?”

    又有人想得更远,上前施礼道:“大总裁可是怕若是取中了吴节做会元,怕有人说我等科场舞弊,或是得了他什么好处?不过,大总裁不用担心。此卷从弥缝到誊录,都将程序做到十足,也没有人能挑出错来。且,卷面清白,文理通常,用词准当,也看不出丝毫留有关节的嫌疑。真若取了他,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立即就有监试官连连点头,表示此卷没有任何问题。

    那人有接着道:“大总裁,科场之上诚仁之美或者特意不取也是常事,这也是主考官的权限。比如当年张阁老参加乡试,主考认为张江陵年纪太小,若早早中了举人,不是什么好事。就依文理猜出他的卷子,将其刷了下去。这才成就了这一段文坛科场佳话,也没有人说主考官做得不对啊!”

    大家又同时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李春芳笑道:“若我不取这份卷子,别人说我效当年张白龟旧事;若取了,却有故意要成就连中三元的盛举。无论怎么做,都着了痕迹,着了相。但是……”

    他语气一顿,面容严肃起来:“各位大人,你们想过没有,我们这些做主考官的,手握士子们的前程,可说一言天堂,一语地狱。若是特意取谁不取谁,对其他考生公平吗?大家都是读圣贤书,科举出身的。推人及己,若你们今天是考生,知道考官们有如此心思,会怎么想?”

    道理不说不透,毕竟都是翰林院的学士,内心刚正严明,听他这么一说,都惭愧地低下头去。

    李春芳:“取谁不取谁,取谁第一,但凭文章质量,我们只须照着良知去做就是了。这份卷子,本官自有判语。”

    说完,他想了想,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给旁边的副总裁,问:“你看可妥当?”

    副总裁看了一眼,又递给卷子所在考区的房师。

    房师看了一眼判语,面上露出喜色:“大总裁心底无私,下官佩服!”

    其他考官都围了上去,却见那首试帖诗的后面霍然是李大人的判决:“一往清利。”

    这可是非常好的评语。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20291 20292 20293 20294 20295 20296 20297 20298 20299 20300 20301 20302 20303 20304 20305 20306 20307 20308 20309 20310 20311 20312 20313 20314 20315 20316 20317 20318 20319 20320 20321 20322 20323 20324 20325 20326 20327 20328 20329 20330 20331 20332 20333 20334 20335 20336 20337 20338 20339 20340 20341 20342 20343 20344 20345 20346 20347 20348 20349 20350 20351 20352 20353 20354 20355 20356 20357 20358 20359 20360 20361 20362 20363 20364 20365 20366 20367 20368 20369 20370 20371 20372 20373 20374 20375 20376 20377 20378 20379 20380 20381 20382 20383 20384 20385 20386 20387 20388 20389 203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