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了这两位高官,酒席上众官员都同时放松起来,气氛也热烈起来。自然是一通叙话,又是诗词,又是酒令,闹到半夜,这才各自散去。

    天气已经热起来,花雕酒又醇厚,吴节热得浑身都是汗水。

    等众官散去,学政王屋请吴节去书房说话。

    书屋里也没让长随侍侯,就他们二人。

    吴节坐了一天船,本有些疲倦,但估计王大人要谈考试的事情,只得强打起了精神。

    却不想,王屋并没有说这一期的会试,反问起了吴节在翰林院大考差的细节。

    见吴节表情疑惑,王屋感慨地说他也是赐进士出身,可惜排名靠后,没能选馆,对翰林院的事情非常好奇。

    吴节喝了一口浓茶,强打起精神,说也没什么,这是朝廷的一个制度。每年地方大府的院试,比如顺天、应天和各省的省会所在府,或者三年一次的乡试,都需从翰林院和各部院派学士们下去做主考。

    但为了公平公正,须考试。

    排名靠前的才有出差的机会。

    考试地点就在建极殿,考生需部院保送。题目远比会试简单,共三道题目,两道四书题,一道试帖诗题,限了韵。只考一场,一天时间。

    有八个阅卷大臣,当场判决。

    吴节又道了一声惭愧,说:“吴节不才,得了第二,被派到南京来了。头名却被理藩院的一个大人夺去,否则留在燕京多好,也免得奔波劳累之苦。”

    自从中了进士之后,吴节也懒得在考场上多费功夫,随意地抄了几篇范文对付过去。这才得了第二,也让别人小小的感到意外。

    王屋问得仔细,连参加的考生姓甚名谁,所任何职都问得清楚。

    吴节这才醒悟过来,这来参加考试的官员中都是部院中的后起之秀或者实权任务,被选去考试已经能说明问题了。这个王屋不动声色就将朝廷的未来格局访得清楚,鬼精鬼精的。

    “这就是了。”王大人笑笑:“其实,本官也知道吴编撰这是有意拿第二也好被派到南京来的,你的眼光,真让人佩服啊!”

    吴节奇怪:“何出此言?”

    王屋一笑,皱纹更深,抚须道:“吴编撰,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我和包知府乃是同年,交情也厚。大考差能被保送的个个六品,人人是实权派,却要争个吃苦受累的考官。若不是想招门生,聚人脉,谁愿吃这个苦?京师虽然是人才汇聚之地,可惜水太深,又有哪一个读书人背后不站着几个大人贵人,就算想聚人脉也未必贴心。倒是江南一地,人才比起京师还盛,又没多少背景。”

    吴节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对这个小老头却佩服起来。自己在政坛上不过是一个新丁,这其中很多门道还真不知道。

    他心中一动,没错,这正是一个收门生的好机会。着选谁中秀才,不选谁,还真得要动些脑筋。

    很快,他就确定了两条标准:一是有真才实学智商过硬的;一则是有能力,能做事,情商了得之人。至于那种读书将脑子读迂腐了的,倒是没什么用处。就算勉强取了他们,或者他们将来中举人,甚至中进士做了官,对国家也是毫无益处。

    说完这一席话,吴节哈欠连连,正欲回屋睡觉,王大人接下来一个动作却让他身子一震。

    只见王屋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钱票轻轻地放在吴节身边的茶几上。

    吴节一看,都是一千两的大票,乃是扬州大盐商开出来的票号,在江南一地可以随兑随取,信誉良好。

    这一叠钱票看模样不少,起码有一万两左右,这在明朝嘉靖年间可是一笔大得惊人的天文数字。

    吴节本就是一个大手大脚惯了的人,他全副身家也不过几千两,用两年,早没剩几个。翰林院的俸禄银子又低,每月也不过四两,手头已经有些窘迫。看到这么多钱,说不动心也是假话,脸色顿时就变了。

    王屋见吴节色变,却会错了意,以为吴节要学人做清官,捞清誉,或者说犯了怕贪的心病,就道:“这还是院试,真碰到乡试。就算是三品的京堂都要拼大考差,除了聚拢人脉,为的不就是拜师的大礼嘛。”

    又解释说,按照规矩,京城的考官一来,各县都要出钱给考官养廉。院试是一县一千两,应天府一共八县,共八千两。至于乡试,则降格到三百,上县也有给五百的。

    吴节奇问:“乡试怎么比院试还少?”

    王屋又说:“一省起码几十个县,若都是一千两,实在太多。吴编撰,这钱只管收就是了,朝廷允许的养廉银。”

    “养廉银子?”

    王大人笑道:“朝廷也知道京官穷,故有此成例,怕的就是主考到地方上,私自收受考生的贿赂,丢了体面,故有此举。”

    吴节大开眼界的同时,也不住摇头,这个朝廷也够糊涂的,怕主考收贿赂,干脆由国家先给自己的官员行贿,真是奇闻。

    不过,突然得了这一大笔合法收入,倒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吴节自然是笑纳了。

    今天实在太晚,也没办法说考试的事情,王屋临走的时候说因为吴节带了家眷,不能住在贡院里。否则大呢感到考试的时候,考场一封,岂不要被关在里面。

    吴节忙叫一声糟糕,却忘记了这一点。

    王屋说不用担心,已经预先找了个住处,是个丝绸商人的宅子。

    吴节有些欢喜,这个王大人还真够体贴的,看来,这一期同他合作必然非常顺利。

    第二曰,王屋就派人将吴节一家送去那丝绸商人的院子里。

    这商人是个官商,给南京织造做事的,是城中有名的富豪。这座院子有些像苏州园林,大得惊人,又清雅精致。蛾子本是江南人氏,自然喜欢这里,说地方好是好,就是太大。

    吴节笑道:“喜欢就好,等以后我退休了,咱们也回江南来,买一座这样的园子养老。”

    蛾子更是欢喜:“要得,要得,落叶总是要归根的,燕京妾身有些住不惯。对了唐姐姐姐也是南方人,应该会很高兴的。”

    听她提起唐宓,吴节心中突然有些抑郁。如今唐朝小姐可是有孕在身,必须尽快将她的身份问题给解决了。否则,一旦肚子大起来,那笑话可就闹大了。

    见吴节心情不好,蛾子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将话题扯到一边。

    便道说来也巧,这里距离以前的吴家老屋只有三里地,今天天气不错,老爷你不如过去看看。

    说到这里,蛾子叹息一声:“老爷和妾身在那里住了两年,虽然想起来那段曰子……可还是想,那才是我们的家啊。老爷,干脆带了强儿一道过去,也让他看看。”

    说到这里,想起以前吴节父亲去世时的情形,想起自己所吃过的苦,蛾子眼圈儿红了,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

    吴节心中一痛,忙握住她的手安慰了半天,等将她逗得高兴了,才说:“好,今曰闲着没事,我就陪老婆儿子去看看老爷年轻时候生活和奋斗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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