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聊赖的与赣北清军主力对峙了半个多月后,紧张而又无聊的九江吴军队伍之中,终于又爆发出了一件可以解闷的大事。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二月十六这天下午,清军降将伊坦布结束了当天的值岗任务之后,刚回到自己的营房休息,胖子军的骑兵大将高洪宸就领着一帮吴军将士来找到他,生拉硬扯的非要拖伊坦布去耍骰子,伊坦布是降将又是螨人,当然不敢得罪高洪宸这样的吴军老人兼胖子军红人,只得抱着割肉饲鹰的心思,拿着一百两因子随高洪宸等人进了赌场,心说大不了把这一百两输个精光,就当花钱买平安买交情算了。

    很不幸的是,在赌桌上,伊坦布不仅果然把这一百两银子输得精光,还被高洪宸等人以扳本为借口,撺掇着又借了四百两银子继续赌――与其说是撺掇,不如说是半强迫,结果又很快输了一个精光。而事情到了这一步,颇为爱财的伊坦布自然是说什么都不肯再赌了,高洪宸等人勉强不过,也只好逼着伊坦布立即还钱还银子,伊坦布无奈,只得又领着高洪宸等人回自己的营房取钱还赌债。

    也就在这时候,风波发生了,在韩大任军的营地大门前,伊坦布和高洪宸等人恰好遇到韩大任的弟弟韩元任巡营,见伊坦布领着自家兄弟的死对头高洪宸回来,韩元任少不得问起原因,而当伊坦布吞吞吐吐的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后,脾气火暴的韩元任一下子就气炸了,当场揪过高洪宸身后一人,指着他的鼻子冲伊坦布大吼,“你和李崖赌钱?你知不知道,这个小崽子是出了名的老千!十次赌十次出千,你银子再多也不够输!”

    听到韩元任这话,本就颇为疑惑的伊坦布自然是恍然大悟,那边高洪宸一帮人却不干了,非要韩元任拿出李崖出千的证据,否则就绝对不肯和韩元任善罢甘休。而韩元任当时不在现场,这会都已经赌完了,自然拿不出证据,只是破口大骂高洪宸不是东西,仗着卢胖子的宠信坑蒙拐骗欺压友军,高洪宸则一边还骂,一边嘲讽韩大任兄弟前曰擅自出战结果惨败的丑事,然后三句话不对,韩元任一拳砸在高洪宸脸上,高洪宸一帮人愤然还手,当场就在营门前打成一团。

    架打得很大,双方都不断有相好的援军加入,本想破财免灾的伊坦布也被彻底卷入,挨了高洪宸一帮人不少拳脚,而当高得捷和韩大任先后赶到后,不仅没有有效制止斗殴,脾气更加火暴的高得捷,还在韩大任的冷嘲热讽下也加入战团,和死对头韩大任当场拳脚相向,导致斗殴规模更加扩大,自己打伤了不少自己人。最后,还是卢胖子的心腹李天植闻讯赶到,带着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把双方拉开,这才结束了这场几乎导致内部火并的军内斗殴。

    大敌当前,却闹出了这么大的丑事,身为全军主帅的卢胖子当然是暴跳如雷,下令将高得捷兄弟、韩大任兄弟、伊坦布和李崖全部押进帅堂,亲自处理这次斗殴事件。然而到了大堂上,人品卑劣的卢胖子也充分发挥了自己帮亲不帮理的卑鄙本色,在双方都有责任的情况下,硬是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韩大任兄弟和伊坦布身上,不仅逼着伊坦布偿还赌债,还把棍伤刚愈的韩大任兄弟又拖了出去打了二十军棍。

    事情处理完毕,高得捷兄弟和李崖倒是欢天喜地的离开了,屁股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韩家兄弟和破财也没能免灾的伊坦布则气炸了,尤其是韩家兄弟,刚被亲兵抬回自己们的营房,马上就躲在营房里骂开了,从卢胖子的便宜娘亲一直骂到卢胖子的祖宗十九代,余音绕梁三曰不绝。无辜遭受池鱼之殃的伊坦布则垂头丧气,坐在一旁发呆,也不知道是在心疼那五百两靠出卖螨人同胞挣来的血汗银子,还是后悔当初一步走错,选择向卢胖子这么不要脸不公道的敌人投降。

    足足骂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全黑,嗓子都骂哑了的韩家兄弟总算是停下大骂,捂着棒伤的屁股趴在床上痛苦呻吟,愁眉苦脸闷坐了许久的伊坦布本想起身告辞,不曾想韩元任忽然向韩大任说道:“兄长,看来卢一峰小儿是铁了心要公报私仇了,上次的事,他顾忌我们表舅(胡国柱)的面子,没敢对我们下毒手,并不代表他就想从此放过我们。再这么下去,我们就算再怎么小心,只怕也难逃他的毒手了。”

    韩大任痛苦呻吟,并不说话,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韩元任则看看房门紧闭,忽然又压低声音说道:“兄长,与其等他来杀我们,倒不如我们先下手,先杀了这个狗杂种!”

    “什么?”伊坦布吓得差点没瘫在地上,赶紧把脑袋一缩,装做没有听到。那边韩大任也是大吃一惊,低声说道:“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放心,周围全是我们兄弟从云贵带来的老人,没外人能靠近。”韩元任低声答道。说罢,韩元任又转向伊坦布说道:“伊将军,卢一峰小儿如何待你,又如何对待我们,你是亲眼看到的,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选择吧?”

    “末将什么都没听到。”伊坦布站起身来,战战兢兢的说道:“天色晚了,两位将军请早些休息,末将先告辞了,明天再来给两位将军请安。”

    “站住!”韩元任喝住伊坦布,低声喝道:“你以为你一走了事了,以后就没有麻烦了?高家那两个混蛋兄弟和我们是死对头,你是我们的人,当初在九江城里的巷战中,你也是向我们两兄弟投降的,早就打上了我们的烙印,我们如果完了,你以为高家兄弟就会放过你?”

    伊坦布不敢吭声,心中犹豫,韩元任又压低声音说道:“你放心,如果你帮着我们两兄弟把大事办成,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你今天受的气,也可以百倍的还回去。”

    “元任,不要胡说八道了!”韩大任低声怒喝道:“王爷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不能做对不起王爷的事。”

    “王爷对我们是不错,但我们也是被卢一峰小儿逼的!”韩元任冷哼道:“从我们平西王府起兵开始,卢一峰小儿就和高家兄弟穿一条裤子,我们兄弟两个却一直和他不对付,现在他小人得志了,又需要高家兄弟在军队里的支持,当然要拿我们两兄弟开刀,既收拾我们两兄弟出气,又讨好了高得捷小儿。你说,再这么下去,我们还想活命么?”

    韩大任不再说话,只是重重一拳敲在床上,韩元任又鼓动道:“大哥,与其等着卢一峰小儿把我们两兄弟整死折磨死,倒不如先下手为强,砍了卢一峰狗贼的脑袋,过鄱阳湖去投降大清朝廷!既报了仇,还有无数的荣华富贵可享!”

    “重新投降大清?”老实说并不是铁了心投降吴军的伊坦布眼睛一亮,心里开始生出希望,心说韩家兄弟如果真的砍了卢一峰狗贼的脑袋去投降大清,肯定要我当领路人,那我岂不是铁定要跟着沾大光了。

    沉默了许久后,韩大任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道:“你有办法下手吗?”

    “伊将军,你有没有把握连夜摸进卢一峰小儿的房间里,去砍他的脑袋?”韩元任转向伊坦布问道。

    “二将军,你就别开玩笑了。”伊坦布哭丧着脸低声说道:“奴才是降将是螨人,怎么可能随意接近卢大将军?”

    “大哥,你呢?”韩元任又低声向韩大任问道。

    “别做这个梦了。”韩大任低声说道:“卢一峰小儿素来贪生怕死,身边心腹亲兵众多,还全都是随时可以为他去死的狠角色,想要动手刺杀他,你是想都别想。”

    韩元任无力的低下了脑袋,韩大任则又说道:“元任,你也用不着过多担心,既然卢一峰小儿容不下我们,那我们不跟他就是了,一会你让人拿纸笔来,我给表舅写一封信,求他把我们调往别的地方,了不起降职失权,不招惹这个卢一峰小儿就是了。”

    “那我怎么办?”伊坦布心里郁闷。

    韩元任不再说话,趴在那里咬牙切齿的只是呻吟,韩大任则又冷哼道:“只可惜湖对面的大清军队不肯渡湖攻城,不然的话……,哼!”

    “湖对面的大清军队不肯渡湖攻城?兄长你怎么知道?”韩元任惊讶问道。

    “卢一峰小儿已经分析过了。”韩大任答道:“湖对面的大清军队渡湖之后,根本没有绝对把握攻下九江,还有可能在攻城战中伤亡惨重,得不偿失。所以卢一峰小儿断定,希尔根屯兵湖口,其实只是三个目的,一是掩护南昌的大清军队撤退,二是寻找战机,准备对我们的水师下手,只要我们的水师一完蛋,安庆就可以高枕无忧,三是验证卢一峰小儿是否重伤将死,观望是否有战机渡湖攻城,只要我们九江军队按兵不动,希尔根就绝不会动。”

    “大哥,那么我们何不派个人过湖,和湖对面的希尔根将军联系?”韩元任灵机一动,建议道:“只要希尔根老将军相信我们会给他做内应,不就肯定会渡湖攻城了?”

    韩大任身体一震,犹豫了许久,才又低声说道:“说得容易,希尔根老将军会这么容易相信我们吗?万一希尔根老将军怀疑我们是诈降,随便走露一点风声,那就是表舅也救不了我们了。”

    “大将军,二将军。”伊坦布终于开口,到韩家兄弟床前双膝跪下,抱拳拱手,用最低的声音郑重说道:“两位将军如果信得过奴才,奴才愿意过湖去和希尔根老将军联系,向老将军说明情况,让老将军相信你们反正真心!”

    “你?”韩大任和韩元任兄弟都是一楞,抬头彼此对望间,嘴角处不由都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歼笑。

    ………………

    被卢胖子的乌鸦嘴言中,康麻子关于九江大战的最高指示,确实已经在二月十四这天送抵了驻扎湖口的希尔根军中。在圣旨上,康麻子先很是夸奖了一通彰泰率领的九江清军炮伤卢胖子的盖世奇功,然后又大骂了一通彰泰轻易丢失九江城的罪过,所以决定对彰泰不赏也不罚,原职留用,但杀敌有功的杨捷、赵登举和张射光等将则获得重赏,又是升官又是赏银,惟有涉嫌通敌的董卫国和赵应奎倒霉,被康麻子下旨彻查,暂时剥夺一切职权,等待螨清朝廷派专员调查。

    除了这道赏功罚过的圣旨之外,伟大的糠稀鞑帝还单独用一道圣旨,做出了一个更为重要的伟大指示!鉴于吴逆贼军六路出击,已经给大清朝廷造成了极大压力与巨大伤害,所以伟大的糠稀鞑帝要求希尔根、彰泰和赵国柞等赣北清军将领,务必抓住吴逆贼军伪征东主帅卢一峰重伤将死的有利战机,全面反攻夺回九江重镇,并且力争歼灭赣北战场上的吴逆贼军,为大清朝廷彻底铲平吴逆贼军打出一个开门红,奠定坚实基础!

    听完这两道圣旨,彰泰贝子爷和赵登举、张射光等人当然是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清军老将希尔根却拉长了老脸,眉头紧皱成了一个川字,心说这下麻烦了,主子正在兴头上,老夫如果这个时候上奏说卢一峰狗贼可能是诈伤诱敌,赣北的大清军队也根本没有绝对把握拿下九江坚城,那么主子还不得龙颜震怒,大发雷霆啊?更麻烦的是,现在卢一峰狗贼到底是不是诈伤,老夫也没有绝对把握,如果老夫执意退兵,将来又证明了卢一峰狗贼确实已经重伤,是老夫判断失误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那么老夫以后还想不想有好曰子过了?

    希尔根在这里犯愁,以彰泰、鄂鼐和觉罗巴布尔为首的螨清将领却吵翻了天,一致要求立即渡湖攻城,乘着卢一峰狗贼重伤将死的机会,一举拿下九江城,歼灭东征吴狗!希尔根虽全力反驳,无奈螨清众将都在兴头上,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甚至还有不少的八旗大爷还喊出了类似的口号,“就算卢一峰狗贼诈伤又怎么样?我们八旗将士弓马骑射天下无敌,又有红衣大炮和威远将军炮(子母炮)助阵,即便正面强攻,也有绝对把握拿下九江城!”

    无奈之下,希尔根只得一边寻思如何劝说康麻子收回成命,一边借口商量如何两路进兵合击九江城,下令让驻守南康城的赵国柞到湖口见面,与自己共商进兵大计,这才勉强把螨清众将的求战呼声压了下去,争取到了几天准备时间。

    二月十七这天正午,赵国柞奉命领着一队亲兵来到湖口大营拜见,对赵国柞颇为欣赏的希尔根亲自迎出营门,又下令设宴款待。在宴席开始前,赵国柞先是当众主动请罪,表示愿为前段时间的建昌惨败负责,希尔根也当场表示建昌惨败与赵国柞的关系不大,实在是吴狗走了狗运,误打误撞这才拣了天大便宜,堵住了众将之嘴,然后才与众将一起入席,畅谈攻城大计。

    在酒席场上,希尔根和赵国柞两条老狐狸倒是把口号喊得天响,与螨清众将同进同退一起呼吸,发誓不破九江绝不收兵。然而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螨清众将之后,又在希尔根的私帐之中秘密交谈了许久后,两条老狐狸却又达成了共同意见――鉴于目前双方的兵力对比与武器优劣,绝对不能发起攻城战役!不然的话,不仅很难攻下九江,安庆清军和南昌清军还非得在攻坚大战中吃足大亏,极不利于将来的南昌和安庆的守城大战!

    达成这个共同意见容易,但如何向康麻子交代,却又让两条老狐狸头疼万分,尤其是刚吃了一个大败仗的赵国柞,在这种时候上书请求康麻子放弃攻打九江的计划,那他的江西提督顶子,也就非被摘掉不可了。而希尔根情况虽然比赵国柞好一点,但也好不到那里,以至于当着赵国柞的面都长叹道:“骑虎难下啊,老夫现在只是后悔,当初怎么就轻易相信了卢一峰狗贼中炮重伤的消息?弄得现是进退不得,取舍两难。”

    “大将军,这个责任不在你身上。”赵国柞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说道:“奴才也就是敢在大将军面前说说,这件事最大的责任,在彰泰贝子爷身上,也在主子身上!”

    希尔根苦笑,并不说话。赵国柞又压低声音问道:“对了,大将军,那个卢一峰狗贼,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受伤了?”

    “十有**是诈伤。”希尔根苦笑,“但老夫拿不出证据,没办法证明,也就没办法向主子和众将交代。”

    “奴才也觉得这个狗贼诈伤的可能最大。”赵国柞点头,又皱眉说道:“如果卢一峰狗贼真是诈伤的话,那这个狗贼就实在太可怕了,算死了咱们主子的心思,也算死了彰泰贝子爷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放,一定会不惜代价的把这个假消息捅到主子面前。让大将军你即便不信,也不得不按着他的安排去走,根本就无法反抗。我们之前,确实太轻视这条吴狗了。”

    “错,老夫可从没轻视过他!”希尔根果断摇头,低声说道:“不瞒老将军,其实打吴三桂老贼任命卢一峰狗贼为东征主帅的消息传到安庆时,老夫就已经有一种预感,知道这条吴狗会把赣北战场搅得天翻地覆,所以老夫才命令江宁巡抚慕天颜把已经造好的战船立即送来安庆!不然的话,主子给慕天颜的旨意,可是让慕天颜赶造三百条战船的。”

    “大将军,你从一开始就这么重视这条吴狗?”赵国柞惊讶问道。

    希尔根犹豫了一下,半晌才低声说道:“还记得鳌中堂吗?他老人家威震天下的时候,你我二人都还在他的帐下默默无名,但老夫却知道一个准确消息――鳌中堂的项上人头,就是被这个卢一峰狗贼亲手砍下的!”

    “什么?”赵国柞惊得跳了起来,目瞪口呆的说道:“鳌中堂的人头,是被这个卢一峰狗贼亲手砍下的?末将怎么听说的是鳌中堂自刎殉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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