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玉麟也就是一说,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已经没有了早年间打江山的血性,被软禁的这些天他面上镇定万分,可心里早就忐忑不安起来,他深知天下已经不是老北洋那阵了,头顶上也没有老帅遮风避雨,谁都知道张学良对他们这些老臣一百个不愿意,两个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同样的事情如果是老帅当家,他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老帅是铁定护短的,而到了张学良这里,谁也摸不透这个总司令到底是什么个心思,他不止一次想过事不可为时,做全身而退的打算。
抽足了鸦片,汤玉麟伸了个懒觉,神采奕奕的从烟榻上爬起来,晾了李伯阳等人这么久,架子是摆够了,再晾下去怕是过犹不及了,便让三姨太服侍更衣,准备下楼见客来了。
三姨太问:“穿什么衣服?我把中将军装拿出来?”
汤玉麟摇头道:“不,我要穿常服。”
又嘱咐三姨太一句:“拿旧的。”
磨蹭了一阵子,汤玉麟换好了衣服,这才施施然的从房间出来,下楼梯时,他向张群、钱大钧拱着手,笑吟吟道:“实在抱歉,让诸位久等了,我睡过头了,哈哈。”
张群笑道:“无妨,瞧着汤主席今天气色不错,可喜可贺。”
“是嘛!”
汤玉麟打了个哈哈,目光落在张学良身上,故作嗔怒道:“好你个小六子,来承德几天了,怎么不来见我。”
张学良见汤玉麟摆起了辈分,还当着众人的面叫自己的小名,心中已然不喜,但还是给汤玉麟面子,没有发作脾气,半开玩笑道:“这不是怕您火头上用大耳刮子扇我,我还不躲远一点。”
汤玉麟听了很受用,哈哈笑了一声,走到一处沙发前坐下,慢悠悠道:“诸位大清早过来,找我老汤有何贵干呐!”
张群轻咳了一声起身,做和事佬道:“汤主席,以前的事情经查明都是误会,此来李主席是向你道歉来着,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挂怀啊。”
张群说话间,李伯阳站了起来,向汤玉麟微鞠了一躬,诚恳道:“汤主席,伯阳年少轻狂,行事孟浪,让你受委屈了,你有怨气尽管对我发,任打任骂,我绝无二话!”
汤玉麟知道张群在拿话压自己,什么大人有大量,全都是狗屁话,他冷笑一声,至于李伯阳说的话,他更是眼皮子都没撩一下,也不搭张群的腔,转而别有深意的看了张学良一眼,说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我汤二虎是粗人,平生最佩服的人就是老帅了,他老人家有本事,是个英雄好汉。记得前清的时候老帅做管带,部队驻扎在距离奉天一百二十里的新民府,赶上日本人闹事,杀了咱两个士兵,日本领事拿来一千两银子就想了事,老帅哪肯答应啊,晚上就把弟兄们都放出去找日本人的麻烦,连宰了三个日本兵,日本人找上门来了,老帅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用一千五百两银子了事,大快人心,从这件事后,大家伙都佩服老帅,铁了心的给他卖命。”
听话听音,在场的人都是人精,何尝听不出汤玉麟的话中有话,神色都有些诧异。
李伯阳扫了汤玉麟一眼,暗道能做到一省主席的人果不简单,汤玉麟这个大老粗说的话却是暗含机锋,表面上说的是张作霖的事,可言语内外分明在说张学良不如乃父,胳膊肘往外拐,他不禁用眼角余光扫了张学良一眼,想要看看张学良作何反应。
张学良脸上一阵火辣,汤玉麟能有今日境地,他在其中出了很大一部分力,此时不免有些惭愧,可事已至此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他也只能装作没有听懂汤玉麟的话,一语不发。
汤玉麟原本以为摸准了张学良的心性,故意用话激他,谁料张学良根本不为所动,不禁心里一阵失望,尽管这几天被软禁在公馆内,但外面形势的不妙他隐约能够感受到,公馆外连续两天喧嚣的游行口号听得他是胆战心惊,冷汗津津而下。
张学良不出头,汤玉麟只得另做盘算了,他虽然恨不得将李伯阳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以解心头只恨,但他毕竟是枭雄人物,知道形势比人强,凭自己实力拿李伯阳丁点办法也没有,他思忖了片刻,暗想能屈能伸大丈夫,报仇的事情日后有的是机会,眼下最关键的是重新夺回对热河的控制权。
“岳军先生的面子,我汤玉麟一定给。”
汤玉麟卖了张群一个面子,随即皮笑肉不笑的看向李伯阳,冷笑道:“我可不敢对李主席发怨气,既然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那么道歉的事大可不必了,不过热河贫瘠,养不起贵军数万大军,还请即日撤出,以安热河百姓之心。”
李伯阳料到汤玉麟会谈撤军的事情,他不假思索的说道:“汤主席放心,撤军的事我已和张总司令商议过了,鉴于眼下中央与冯阎起了龃龉,我军从津浦路撤军吉凶难测,因而放弃经河北回山东的打算,转道秦皇岛从海路回山东,撤军时间便是即日。”
“好!”
汤玉麟大喜过望,有张学良、张群、钱大钧这些要人在场作证,他倒也不怕李伯阳食言而肥,便虚情假意的说道:“其实贵军也不必这么急。”
我若不说走,你恐怕寝食难安了。
李伯阳心中冷笑,面上微微一笑道:“汤主席的好意心领了,我官兵思乡心切,在热河水土难服,多有生病,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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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欲擒故纵(二)
汤玉麟心头的石头落地了,只要李伯阳肯撤兵,热河还是那个热河,丢了面子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点上他到底是老军阀了,对荣辱看的很开。
张群见两人基本谈妥了,说道:“大家都是党国干城,为蒋主席做事,相逢一笑泯恩仇吧。”
钱大钧笑吟吟道:“晌午在新园设宴,给汤主席压压惊。”
汤玉麟对前几日的酒宴心有余悸,生怕又是另一个鸿门宴,婉拒道:“钱师长,今日有所不便,还是改日吧,我设宴款待诸位,以尽地主之谊。”
钱大钧暗想:你怕是过不去今日这个关头了,岂有明日的道理。
他面上却含笑道:“也好。”
张学良扭头看向李伯阳,提议道:“李主席,为表诚意,你这会还是给部队下个命令,让他们撤出承德城,让汤主席的省军接防吧。”
汤玉麟大喜,忙给张学良一个感激的目光,就等着李伯阳应答了。
李伯阳欣然应允,当即给城内司令部挂去电话:“我是李伯阳,立即传令全军,一个小时内撤出承德城,敢有怠慢者,军法从事!”
“是!”
电话里的对话众人听的很清楚,汤玉麟脸上露出笑容,渐渐话多起来,腰板也直起来了,和众人寒暄着,并以维持城内治安的名义把副官马弁派了出去,实则是监视新一军撤军情况。
约莫半个小时后,汤玉麟的副官陆续返回,带回的消息证实了新一军确实在撤军,司令部都拆了,他这时才真正放心了,对汤玉书说道:“给部队发电,速速回驻承德。”
随后他笑容满面的对众人说道:“诸位中午就留下吧,我让内人做几个小菜,咱们喝几杯。”
李伯阳识趣的起身告辞:“我就不留了,还有大堆的军务要处理。”
汤玉麟没有强留,说道:“李主席请便。”
李伯阳从汤公馆离开后径直出了城,闻知李伯阳出了城,汤玉麟彻底松了口气,胆子也大了起来,冲张学良、张群、钱大钧抱怨道:“诸公都看到了,我汤玉麟戎马半生,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若非看在蒋主席的面子,我必与他兵戎相见,绝不善罢甘休。”
张群圆滑的笑道:“汤主席,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说他作甚,我来时蒋主席说,汤主席受了委屈,要给予补偿,不知汤主席有何要求,我好上报给蒋主席知道。”
张群这话半真半假,从南京出发时,蒋介石确实说过给汤玉麟适当补偿的话,以平息事件,但时至今日,张学良猜忌汤玉麟的心思已然明了,那时的话自然不作数了,他此刻说出来,不外乎稳住汤玉麟,使他相信中央在此事件里是公平的。
汤玉麟眼睛一转,有补偿自然是好的,他不介意趁机狮子大开口:“好叫岳军先生知道,热河匪盗众多,为患地方,我三十六师兵力不敷使用,为尽快清缴土匪,还热河百姓太平,我想请蒋主席准许我扩编。”
此话一出,客厅的气氛顿时诡谲起来。
张学良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心中火起,要知道编遣会议规定的《陆军编制原则》,每师才辖兵员1.1万人,汤玉麟的三十六师兵员有3万余人,实际等于三个师的兵力,他竟然还要扩编,简直不把自己这个总司令放在眼里了,他心里对汤玉麟最后一丝不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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