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锦堂也插言道:“芜湖兵工厂和机械厂,担任着为江淮军造枪造炮的重任,而且还接了各地的不少合同,工人一闹事儿全厂就得停工,我天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中的繁难之处,真是无法诉说。若是稍有差池,杀了我事小误了都督的大事,锦堂百身莫赎啊!”
柴东亮笑着道:“你这是自找的!”
吴锦堂一愣:“都督这是从何说起啊?”
丫鬟捧上了茶水,柴东亮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笑道:“你的工人进厂的时候签过合同没有?”
“没有,工人做工还要签什么合同?这又不是买卖!”
“你这就大错特错了,工人出卖劳力,工厂主则出钱来买,这就是买卖!既无合同,双方都无约束,现在是技工奇缺,当然他们有优势,就可以随意的勒索东家,等到将来有一天,技工过剩了,东家则可以对他们敲骨吸髓???最终的结果是,工人和工厂主彼此仇恨,将来有一天这个矛盾爆发,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儿!”
吴兴周皱眉思索片刻之后,惊呼道:“是这个理儿,工人要想折腾东家,只需要悄悄在机器的变速箱里洒一把沙子,就能毁掉一台价值数千两的机器。如果东家和伙计不能和睦相处,早晚会生出变故。”
柴东亮颔首道:“老先生所言极是,与其同归于尽不如合则两利。您看看那些开钱庄、票号的晋商,他们就是典范,从伙计开始,所有人都背着身股,买卖好了人人有份儿,他们能不拼死了替东家卖命吗?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这次马匪袭击包头,所有票号的伙计都拿了枪去和马匪玩命!你们工厂的工人肯为了工厂去卖命吗?肯定不会的!晋商几百年的辉煌,不是侥幸得来,人家那一套东家和伙计相处之道,真是值得你们去好好学习!洋人有洋人的管理制度,咱们中国人老祖宗传下来的并不见得就比他们的差!”
吴兴周沉思良久之后,拍着大腿道:“明白了,都督的意思是说,要和工人签合同,不论是谁违反了合同,自然有王法制裁,这样别的厂子想挖墙脚抬高行情也做不到了!另外,就是让厂子的收益和工人的收入挂钩,厂子好了,他们也好,厂子买卖差了,他们也受到影响?”
柴东亮哈哈大笑道:“老先生不愧是安徽商界的翘楚,我一点不成熟的想法,您就举一反三了???这药方您自己已经开了,就不用我来班门弄斧了吧?”
吴兴周摇头苦笑道:“老夫惭愧,妄自在实业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却依然是懵懂!这分厂制、流水线生产都是都督的创举,这些也就罢了,我居然连祖宗留下来的东家、伙计共治共享的道理都给忘的干干净净,真是羞杀人了!”
柴东亮笑道:“我治理安徽的手段,和晋商做买卖几乎是同出一辙,都是要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能共享收益,这样大家才会尽心尽力的做事儿,安徽百姓同享经济发展带来的好处,自然会同心同德,将来有一天外敌入侵的时候,必然可以全民皆兵???为什么江淮军进入江西那么容易?就是江西老百姓听说安徽可以分田分地,矿产的收益用来建设工厂、修建公路、自来水厂,推行免费教育。老百姓不傻,谁能让他们获得好处,他们就会真心的拥护谁???工人为什么闹事儿?晋商的伙计为什么愿意保护商铺而战?工人压根就没把工厂看做是自己的,当然能偷懒就偷懒,能多捞一个就算一个!晋商的伙计则把买卖看成是自己的,所以愿意一生一世都效忠东家,说穿了,他们效忠的不是东家个人,而是那种沿袭了数百年的东家、伙计共治共享的制度!”
吴锦堂看看父亲的脸色,壮着胆子道:“咱们厂子的制度,是洋人帮着设定的,和洋人工厂大同小异。”
柴东亮撇撇嘴道:“洋人的东西就一定是最好的吗?不错,洋人在管理工厂方面,是比咱中国人的经验多,好的东西自然要学习,只是中国人和洋人的理念天差地别,洋人重视职业道德和艹守,而中国人注重家庭观念。只有让工人们把工厂当作大家庭,把你们这些工厂主当作家长,这样才能把买卖做好!”
在另外一个时空,曰本丰田公司在二战之后秉承了传统的年功续齿和终身雇佣制度,被同行嘲笑为老古董???后来的结果人所共知,丰田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制造厂,而那些嘲笑它的人,都被它收购了。曰本人开始重新研究东亚模式,分析儒学文化培养的人如何与西方科学管理相结合。
柴东亮也曾经对晋商的模式非常感兴趣,了解的越深就越惊讶,在二十一世界的西方非常流行的全员股份制,晋商在十八世纪就已经大行其道了。而且晋商对于企业信誉几乎追求到了极致,双方借款根本不需要凭据,“万两银子一句话”是他们之间信用的真实写照。
晋商的生意倒毙之后,奉行的是“只有倒进没有倒出”,承担无限风险,即使倾家荡产卖房子卖到,所有欠款也必须还清。高度的信誉和全体员工共享收益的经营管理之下,才有了晋商数百年的辉煌。
一次成功可能是偶然的,数百年一直成功,那就是体制和制度的胜利。私人所有,全员共享,这个理念即使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是相当的先进。私有制,保证了企业的活力,全员共享,保证了企业内部的和谐与稳定。员工把企业当作自己的,自然干劲十足,而且会群策群力,一人计短三人计长,所有员工都在出主意想办法,而且都愿意踏踏实实的努力干活,买卖想不好都困难。
晋商的这一套,吴锦堂、吴兴周父子非常熟悉,只是他们一直认为实业是新兴的行业,必须照搬洋人的制度,中国传统的东西已经过时。全中国几乎所有的企业家,包括晋商自己开办的工厂,也都是同样的想法,所以就造成了工人和工厂主彼此的隔膜。柴东亮说吴锦堂是自找的,也不算说错。
“给工人发放身股,签订合同,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还是大力培养技术工人,否则技工依然会恃宠而骄,而且技术的传承也会出现大问题。”柴东亮继续说道。
吴兴周犯难了:“都督说的是,办技工学堂的事情,芜湖工业园区也搞了,只是效果不佳。读过书的人,都想到衙门里做事,没人愿意一身汗一身油的去摸机器,那些没读过书的人又听不懂先生讲的课。芜湖城里的年轻人见识多,想法也多,宁可去当兵拿五块钱的军饷,也不想当工人拿九块钱!”
芜湖是通商码头,还有各国的租界,老百姓见多识广,自然会算账。当兵虽然拿的钱少,但是一旦升官就有前途了,当工人就算多拿个三块两块的,可干到死也就是个开机器的。
中国自古就是个官本位的国家,当官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学成文武艺,售卖帝王家”,儒家思想本来就排斥出力干活的人,工人的社会地位还在农民之下。
柴东亮断然的道:“办技术学校的事情,由军谘府来推动,你们商会协助就行了???有的东西,还只有动用政斧的力量,才能办的成!”
说完了买卖上的事情,吴兴周打量柴东亮的心情还不错,干咳了一声之后朝儿子使了个眼色。
“都督,老朽感觉有些不适,先行告退,锦堂,你和都督再商量商量。”吴兴周找了个借口。
柴东亮叫丫鬟扶着他,看着他衰朽的身躯拄着手杖,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大门。
吴锦堂坐在那里,嘴唇蠕动了欲言又止,只是不停的喝茶。他不说柴东亮也明白,他是要谈吴美琪的事情。
柴东亮在饭馆里看见那几个工人之后,也理解了吴锦堂的难处。他掌管的几个企业关系到军工和出口,不能有半点的闪失,而工人闹事之后看出了便宜,一而再的变本加厉。而柴东亮又有着一种错误的认识,总觉得道理在穷人一边,如果穷人和富人发生了冲突,肯定是富人理亏。吴锦堂有苦难言,最后才求妹妹帮他带个话,希望军谘府能派兵弹压闹事的工人。
后果则是吴美琪寻死觅活,吴兴周知道后从芜湖赶赴安庆,把吴锦堂骂了个半死。
吴锦堂见柴东亮一直不说话,只好自己开口打破沉默:“都督,在下办事不力,给您添麻烦了。”
柴东亮笑道:“芜湖工业园和上海光华公司,我都是最大的股东,我为自己的买卖艹心是本分,谈不上什么麻烦。”
“在下不该让舍妹和您说这些事儿,她年幼不清楚里面的关节,还请都督不要计较。“柴东亮这才接过话茬:“荫府兄,你我都是身上担着天大干系的人,我一身担着安徽、江西五千万百姓的命运,而你一手掌控着两省的经济命脉。这件事儿,我真的很恼,我恼的不是美琪干预政事,恼的是你!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直截了当明说的事情呢?非要让美琪一个小姑娘参与进来?她年幼不知轻重,而且是女孩子,这也无妨,可是你不应该和我隔一层啊?军谘府里的电话,直通芜湖工业园的管委会,也直通到你家里,工业园的工人闹事儿,这可是比天还大的事情,你却一直瞒着我,最后瞒不住了,让美琪来跟我说!
荫府,我问你,如果真的事情闹大了,我能怎么办?我是开枪,还是不开枪?我是杀工人平息事件,还是杀你平工人的怨气?”
一席话,说的吴锦堂目瞪口呆,冷汗淋漓!
“都督,我真没想到,这个事情有那么严重!”
“荫府兄,你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吧,外国工人起义推翻政斧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大清灭亡的时候,正是财政收入最高国力最强的时候,民怨往往是因为彼此之间隔膜造成的,我苦心经营安徽,千方百计的笼络人心,不正是有大清的前车之鉴吗?你老兄想过没有,工人闹事的时候,我要是真的派兵开了枪,这个仇可就解不开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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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漏嘴
安徽省内的大街小巷贴满了告示,识文断字的人摇头晃脑的念着,周围成群的百姓竖起耳朵听,中国人喜欢凑热闹,内容很快就传开了。
柴东亮以江淮巡阅使衙署的名义发出通告,政斧计划三年内在安徽、江西两省兴办一千所技工学堂,每所学堂招生一百到三百名学生不等。第一年兴办一百五十所,第二年三百所,第三年五百五十所。凡是安徽、江西两省年满十四的子弟,不分男女身体健康品行端正的都有资格报名。学制两年,一年文化课学习,内容包括识字、算数,第二年开始专业课,半年技术培训,半年工厂实习。学生入学之后,学费、伙食、住宿费全免。在校期间,学校发给每人每个月五角钱的零用钱。学生毕业之后,由政斧和商会统一安排就业。保证工资不低于普工的标准,最低四块钱。学生工作之后,用工的企业每使用一个工人向商会缴纳二十块钱的费用,算作培训费返还给技工学校。毕业生工作一年之后和企业签订正式合同,享受大工的待遇,工资保底六块银元。工人和工厂的合同,最低三年,合同期内违约一方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技工学校对于安庆、芜湖当地人的吸引力不大,城里的经济已经相当繁荣了,老百姓谋生的活路相对较多。而且普通小学也不要钱了,还是让孩子读书识字,将来找个体面的差事更合算。城里人不在意,但是对乡下人的诱惑力几乎是无限的,学校发的五角钱零花钱,就比种地的收入要高了。而且学校还管饭、管服装,一旦上班就有四块钱拿。
不少农民一辈子都没见过四块银元放一起是什么样子。到城里谋生计的码头搬运工,拉黄包车的苦力,一个月累死累活最多也就能赚两块银元,而这些孩子毕业就能拿四块钱的工钱,一年后就能拿六块了!一个月能赚六块钱的人,在乡下还不横着走啊?那些小地主也赚不到这么多的钱啊!盖房子讨老婆,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令人意外的是,告示中说了,女孩子也可以去报考,但是条件是不能裹脚,已经裹脚的必须放足。乡下穷人连吃饭都成问题,很多女孩子是不裹脚的,小脚怎么下田插秧啊?裹脚的大部分是家里有二亩薄田的人,想让闺女将来嫁个有钱的人家。
已经裹脚的女孩听说技工学堂招生,就打着要赚钱养家的幌子,逼大人让她们放足。一个月六块钱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而且是盖着军谘府和巡阅使衙署的官印,那还能是假的?柴东亮一直在安徽、江西给自己竖立的形象,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老百姓对政斧的信任度极高。
为了六块钱也得允许女孩子放开裹脚布,要不然人家学堂不收!而且新式学堂毕业的学生,都不愿意讨小脚的老婆。孩子想要嫁给个好人家,也得把裹脚布给解开。安徽军谘府一直在推行禁止妇女缠足,但是效果不佳,没想到技工学堂的大行其道,却间接的让裹脚的陋习式微,也算是意外之喜。
安庆吴家的小院,吴兴周、吴锦堂父子竖着耳朵听后院的动静,终于听见吴美琪笑了一声,爷俩的心才放了下来。吴兴周恶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你妹妹现在没事儿了,算你命大,要不然我用拐棍敲死你!”
吴锦堂苦着脸不做声。
内宅的一间屋子,红烛却还在亮着。这个是吴美琪的房间,她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莫小怜拿着根铜钎子挑了挑已经烧了一多半的龙凤红烛,原本有点昏暗的屋子又亮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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