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铭站在讲堂上口沫四溅,把止戈为武讲的引经据典,只是下面的人交头接耳仿佛当他不存在。
也难怪这些军官们不爱听,这些人大部分是陆军中学毕业的,还有几个曾经留过洋,深感西洋、东洋科技、军事曰新月异,这些老祖宗的陈谷子烂芝麻,他们压根就不信!如果用左传、孙子兵法能打败洋人,那还买那么多的洋枪洋炮做什么?
高铭讲到兴头上,慷慨激昂的声音震的粉笔灰四溅,奈何对牛弹琴,牛不入耳!
陆凯坐在最后一排,屁股还在自己的椅子上,脖子却已经伸到了旁边,碰碰旁边的方清雨道:“老方,听说你上次在刑场尿裤子了,有这事儿没有?”
方清雨被人揭了短,脸绷的像死了老子娘的孝子:“小子,你要是犯到我手里,到了军法处,我看你尿不尿裤子!”
高铭站在上面眉头轻蹙,陆凯坐的样子像是被抽掉脊梁骨的死蛇烂鳝,哪里还有半点军官的庄重?
“陆凯,我虽然不是你们的上官,但是我好歹也有把子年龄,站在这里给你们讲课,纵然讲的不好,你多少也要懂些尊老的道理吧?”高铭用手指关节敲着讲台冷着脸道。
陆凯嬉皮笑脸的站了起来,猛然一个立正敬礼,把大家吓了一跳,然后是哄堂大笑。
“高教官,您讲的太好了!我是听到**处,才忍不住和同袍们交流心得!”陆凯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把大家逗笑了。
高铭没好气的道:“坐下吧!”
陆凯还是站的笔直,只是脸上又浮现出了惯常的惫懒笑容:“高教官,您是共进会的革命前辈了,别光动嘴皮子,来点真格的,带咱们兄弟杀过长江去,灭了北洋六镇,直捣燕京城那才过瘾啊!”
“对啊,是骡子是马也得拉出去遛遛!”
“天天憋在大营里,白天艹练晚上听课,板凳把卵蛋都磨掉皮了!该打一仗了!咱安徽革命党也该涨涨脸了不是?高教官,你和都督说说!”
礼堂里顿时沸腾起来,像是一群炸了窝的鸭子七嘴八舌,听的高铭头都疼了。
“啪!”
板擦重重的拍在讲台上,高铭厉声道:“还有没有点规矩了?这是军官养成班,不是乡下的大集!你们都是革命军的军官,有没有点纪律姓了!”
看见高铭真的发火了,军官们才嘻嘻哈哈的又坐了下来,但是依然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只有方清雨和邝海山两人一直绷着脸严襟危坐,目不斜视。
突然,屋子里寂静了起来,正在打闹的军官们一个个坐的笔直,还拿起本子装出做笔记的样子。
高铭回头一看,只见柴东亮一身戎装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口。
“都督!”
柴东亮朝高铭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板着脸道:“继续啊,你们刚才不是挺热闹的?让我也听听你们的高论!”
礼堂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刻意的回避柴东亮犀利的眼神。
柴东亮见下面都肃静了下来,轻声道:“老夫子,今天的课先不讲了吧,咱们也听听他们的想法!”
高铭合上书本,点了点头坐下。
“说说吧,让我听听你们的高论?”柴东亮平静的问道。
军官们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不接腔。
柴东亮点了根烟坐下,然后把烟盒拍在书桌上:“会抽的自己拿!”
陆凯毫不客气的抽出三支,给邝海山扔了一支,又嬉笑着递给方清雨一根:“老方,万一哪天兄弟落难了,犯到了你老哥的手里,看在今天这根烟的面子上,军棍也要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啊!”
方清雨紧绷的脸也有了一丝笑意,接过来点燃。
散了一圈烟,屋子里的气氛顿时融洽起来,只是烟雾弥漫,高铭打开窗子,清冷的空气吹散了烟气,也让大家精神了起来。
“既然你们不说,老夫子,你就和他们讲讲你的经历!让他们知道,这大清是怎么被一步一步推翻的!”柴东亮翘着二郎腿抽着烟道。
高铭突然老脸一红,似乎是想起什么糗事。
“讲讲吧!”
“对,高教官,讲给我们听听!”
军官们开始起哄,高铭咳嗽一声道:“讲就讲,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四年前,共进会想起义反清,但是没经费啊!这招募人手,购买枪械都是要钱的!有人就出了个馊主意・・・”
高铭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为革命军筹款的事情。共进会准备在湖北起义,但是没有经费,居正就出了个主意,说他老家的广济县有一座大庙,里面供奉着一尊金佛,如果能偷出来就够起义的经费了。
高铭跟着共进会的首领焦达峰以进香为名,找到了监寺和尚,请和尚开启神龛礼拜。和尚见他们穿戴阔气,出手也大方,就答应了。结果那尊金佛很是沉重,俩人弄不走,只好返回武汉。第三天冒着大雨带着几名苦力,趁着半夜时分偷偷的凿开了墙壁,把金佛给拖了出来。金佛实在是分量太重,带着根本就跑不了,最后只好是敲掉了一只手臂。这个时候,天也亮了,和尚们惊醒之后追出了山门。
高铭苦笑着讲道:“那叫一个狼狈啊,我跑丢了一只鞋,在泥里深一脚浅一脚的乱窜!焦达峰跑进了荆棘丛,裤子被挂的一个稀烂!等到进城之后碰面,彼此只有苦笑连连,人人都像叫花子了!折腾了几天,还给庙里送了香火钱,结果连个金子毛都没见着,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搭上十块洋钱和一双鞋一条裤子!”
大家听的兴起,哈哈大笑。
陆凯听的兴起,忙问道:“那后来你们举事了没有?”
高铭笑道:“当然举事了,最后是一个同袍给他爹发了电报,谎称自己要捐官,从他爹那里讨来了五千两银子,买了火药、枪械、子弹・・・・”说到这里,高铭的神色黯然:“可惜了徐锡麟和那些学生兵啊!”
高师爷讲起徐锡麟刺杀恩铭,讲起了学生兵攻打安庆军械所的惨烈战事,当讲到学生兵被一堵铁门挡住。屋子里是堆积如山的子弹、枪械,大门外是拿着空枪和清军肉搏的学生兵!学生兵用刺刀和拳头挡住了清军一次次的围攻,最后全部血洒军械所!
说到后面,高铭忍不住老泪纵横,军官们的眼圈也红了!
柴东亮见气氛已经渐渐凝重,这才说道:“你们以为这满清是一夜之间被推翻的吗?错了!是先烈用十几次武装起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豁出脑袋和满清拼命,用蚂蚁啃大象的劲头,一点点的掏空了满清这座大厦的基础,是徐锡麟、秋瑾、焦达峰、黄花岗上的七十二壮士,是这些人用他们的血唤醒了民众,用他们的头颅砸碎了满清的桎梏!这才有了武昌城头一声枪响,全国景从大好局面!”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柴东亮的声音在回响。
“你们不是要打到燕京城争取军人的荣耀吗?说说看,什么是军人的至高荣耀!”
大家都不吱声,一直坐的笔挺默不作声的邝海山站了起来,沉声道:“卑职以为,军人的最高荣耀,是在援兵已尽,袍泽的鲜血流干的时候,读力支撑到最后一场战斗,马革裹尸而还!”
柴东亮沉吟不语,邝海山的额头有三道抬头纹,使得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不少,只是他的话也过于悲壮了些!令人感到压抑!
柴东亮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站了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的道:“军人是什么?军人就是国家的铁拳!军人真正的荣耀不在于内战的时候,杀掉多少同胞,而是当外敌意图侵犯我们的土地,杀害我们的同胞之时,军人要义无反顾的用胸膛挡住那颗射向同胞的子弹!当我们的同胞在异国他乡受到暴徒侵害的时候,我们就要用铁拳砸烂他们,即使是踏破天涯海角也绝不姑息!”
柴东亮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提一口丹田气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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