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道痴便笑了,身子往后一仰,呈大字躺在禅室的地板上。

    王三郎在旁,吓了一跳,忙起身过来,道:“二郎你怎么了?”

    道痴眨眨眼,道:“坐得累了,三哥也躺一躺。”

    王三郎仔细看着弟弟,看到他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才犹豫了一下,在他身边躺下,侧过头来看着他。

    道痴看着他道:“西山寺不适合三哥,三哥莫要打它的主意了!”

    王三郎闻言,身体一僵,移开眼,幽幽道:“二郎住得,我哪里就住不得?”

    “李御使曾为二品京官不假,可二品京官并不单单只有一个李御使。就算他现下出些风头,过两年终会沉寂下来。三哥才十二岁,等到三哥及冠出仕,还有几个人会记得李御使?”道痴说道。

    王三郎低声道:“不单单是我的前程,我也连累了父亲。父亲虽渐好,可这些日子常酗酒度日……即便父亲得以起复,我曾是李御使门下之事,这会是父亲的污点。”

    不仅仅是酗酒,父亲还纳了两个美婢。

    道痴皱眉道:“污点就污点,难道还能掩耳盗铃不成?就算你避居山寺,难道这件事就能抹去,可笑至极。再说三哥真要那样做,落到旁人眼中,说不定就是‘做贼心虚’。”

    三郎没有立时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哑声道:“我舍不得母亲与祖母、舍不得姐姐与二郎、五郎……”

    道痴坐起身来,瞪着他道:“人真是不能太闲,整日里胡思乱想什么。若是你真有好歹,那些想要攻讦令尊的人,说不定又找到好话柄,那就是令尊为了自己个儿前程‘虎毒食子’!”

    三郎听得一激灵,跟着坐起身,摇头道:“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道痴冷哼一声道:“我当然晓得令尊不是那样人,历史上做到‘虎毒食子’的,无一不是当世枭雄英豪;令尊学的是孔孟之学,行的是君子之道。”

    听着道痴一口一个“令尊”,连“伯父”都不叫了,三郎不由有些忐忑,小声问道:“二郎心里,怨恨父亲?”

    瞧见王三郎脸上各种愧疚不安,道痴不由抚额。

    王青洪的确是他这个身体的生身之父,可就在他在这个世界睁眼,那个可怜的婴孩咽气时,所谓的“父子缘分”就断了。

    不过是因上辈子就没什么家人缘分,使得他在心底对王青洪曾有那么一丝丝的期盼。当时他想着,即便这个男人实际上比他这苍老的灵魂大不了几岁,即便这男人言行有些迂腐,可要是给予他一份所谓父爱,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尝试着去融入自己的新身份,努力去经营“好儿子”这个角色,然后混吃混合做个纨绔二代,轻轻松松的过日子。

    不过王崔氏的当头一棒,打碎了道痴的幻想。

    现实再次告诉他,谁也靠不住,还是要靠自己。除非他真想要装孙子,愿意去看各种脸色,否则他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还要看他自己的努力。

    至于怨恨愤懑之类的情绪,一丁点儿都没有。

    他又不是真的十二房庶子,还没有那么强的代入感。在微微失望之后,早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过是借个身份,十二房也好,外九房也好,得以立世安身就好。只是从富贵纨绔变成寒门学子,生活条件上降低不少;不过世人重嫡庶,若不出继出来,他也没资格入王府为伴读。

    他不想在三郎面前作伪,也不好直白自己本同王家人没关系,便道:“没有怨恨。下山之前,我都不晓得自己还有个父亲。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丢在山寺外,被老和尚收养。后来晓得母丧父存,多少有些好奇,也仅限于好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所谓生身之父,到底有生恩,另外我能在西山寺长大,也是沾了王家子孙这个身份的光,我只应感激,怎么会怨恨?”

    王三郎看着他,轻声道:“我能察觉出,二郎不喜父亲。”

    道痴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有些不平……若是十二房贫寒还罢,一个襁褓中病弱痴傻的孩子,弃了就弃了,也能为家里减轻负担;可十二房的境况显然并非那样,不过是安排两个下人照看,花几两银子抓几副药,怎么就会那么难?”

    若是没有被遗弃的话,这身体的本主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夭折。

    虽说他晓得,要是本主的夭折,就不会有他的重活,可这并不妨碍他就此事发表看法。

    王崔氏与王青洪都是嘴上说着重情义的话,可行事过于自私刻薄,道痴不希望王三郎“近墨者黑”,才想着多说两句。

    王三郎脸色愧疚更盛,下巴都顶到前襟上。

    道痴移开眼,没有开口劝慰什么。

    对于那个夭折的王四郎,王三郎这个境遇截然相反的哥哥确实当内疚。

    不过道痴也反应过来,两人方才跑题了,还跑了八百里远。

    王三郎小小年纪,被骇惧至此,连轻生与出家的年头都有了,不开解还真不行。即便十二房的长辈们不讨喜,可这几个孩子还算不错,看在老和尚的面子上,道痴愿意费费心。

    道痴想了想,道:“李御使的事,三哥也莫要太过担心。令尊本就再三上了折子,以‘养亲’致仕,若是回乡一年多功夫,就谋求起复,岂不是落人口舌?好生歇两年,厚积薄发,未必是坏事……至于三郎,则过于草木皆兵。要是只因为担心李御使学生的身份遭受灾祸,就做一辈子缩头乌龟,那即便太平一辈子也太无趣些。就像我说的,三哥只要泯灭众人,谁会专门去为难三哥?等到三哥中了进士,谋个外放,在地方上用心经营,朝廷又有族人姻亲为援,只需好好做事就是。等到三哥熬成一方大吏,显达人前,少说也要二三十年的功夫,即便有人挖出李御使的事情攻讦三哥,又能将三哥怎么样?说不定皇上都换了几茬,谁还会晓得李御使是哪个?”

    王三郎脸上慢慢有了鲜活,眼睛闪亮道:“二郎真的怎么想?”

    道痴点头道:“三哥是当局者迷,太将李御使从逆当回事。按照三哥所说,李御使即便从逆,也是宁王胁迫所致。三哥都知晓的事情,朝廷哪里会不晓得。殃及李御使的家人还罢,再往外波及,不安的不是三哥,而是那些朝臣。李御使做了几十年京官,官至都御使,亲朋故旧门生等人数以十计、百计。就算朝廷真要借故发作一批人,也轮不到三郎头上。不让三郎木秀于林,防的也不是朝廷,而是防着借题发挥的小人。”

    王三郎本就是极聪明之人,这些日子有些想不开,也是因关心则乱的缘故。听了道痴这番开解,他也明白自己太“杞人忧天”。

    不只是他,就是他父亲,所担心的估计也不是朝廷的追究,而是怕政敌借此攻讦。

    王三郎只以为自己连累父亲,使得父亲担心开始借酒消愁、沉迷美色;现下想想,父亲之所心情不好,是因为他也晓得,自己失了起复良机,即便修堤有功,有资格起复,也只能选择继续隐退。

    对于正值壮年、成手握权柄的人来说,这一点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王三郎想到这里,目光越发清明。

    他看着道痴,道:“谢谢二郎。”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二郎是个心软的人。”

    这满眼的怜惜与心疼算什么事?

    道痴被看得直发毛,讪笑两声道:“考场上,想要考好难考坏容易,可最难的还是考的不好不坏那个度。三哥在时文上也要多练练手,才气也收敛收敛。”

    提及这个,王三郎果然露出几分认真,想了想,道:“中庸之道,确实不容易,我也不知那个度在那里。要不,以后我开始参考二郎的功课?二郎在府试的成绩就是中等偏下。”

    道痴忙摇头道:“我现在还没底,三哥要是参照我,两个都落榜了可怎么好?”

    王三郎脸上,已经不见阴霾,神采飞扬地笑道:“落榜又如何,院试三年两考,明年不行还有后年,十四岁的秀才也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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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别亲人四小村游

    王三郎的心静了,道痴的心也静了。

    接下来的山居岁月,对于这兄弟两个来说,更像是度假。不管之前经历过什么,以后会遭遇什么,这一刻他们的心都是平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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