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兰州没两年,他就收到高凤远的信,提及刘氏典卖嫁妆,妹婿王青洲准备乡试。他内弟有心帮衬,可外九房长辈固执,他那边虽勉强算是姻亲,可也有些远。

    刘家既与王家做姻亲,对于王宁氏也是相熟的,看到这封信,只有感慨老人家的清高固执。

    刘万山接到信,心疼妹子,将自己攒下的薪俸收拾收拾,合计百余两银子,兑成一块金子,托送信人带回乡。

    次年,高凤远的第二封信到了,是报喜的信,提及王青洪中举。

    刘万山想着自己京城居、大不易,就又收拾了五十两银子给妹子捎带过去。

    收到王青洲暴毙的消息时,已经是他到又一年后。

    此时,在上官的介绍下,他娶了上官守寡的外甥女做填房,也以举人身份补了吏员。对于家乡有个妹子需要接济之事,他丝毫没有做隐瞒。

    妻子亦是贤惠的,除了银两外,另置办了几样体面又轻便的礼给未曾见面的小姑子。

    刘万山想着兰州离安陆虽路途遥远,可总算走动起来。妹婿既过世,剩下一门孤寡,自己能帮衬就帮衬些。

    外甥回了信,写的字并不好看,可是想想外甥的年纪,刘万山就不好计较了,只是在回信时,给外甥带了两张好字帖。两家就这样往来了起来,虽说隔着三千多里,可信件始终没有断过。从一封封书信中,刘万山晓得外甥很出息,过了童生试。

    想着外甥要娶妻、外甥女儿要出嫁,刘万山又吩咐妻子准备了财物,使人带回安陆。

    然后,没有然后了……不仅没有回信,身边送礼回乡的旧仆也了无踪迹。

    刘万山想着两地数千里之遥,是不是老仆被谋财害命了?

    使人打听了一番,也不见有什么消息。原想要请人走一趟安陆,结果正好地方有一知县出缺,刘万山被推举上去,为一地父母,暂时无暇他故。

    西北虽苦寒,民风彪悍,可当地人性子多质朴,嫌少有狡诈奸猾之辈。

    虽说西北马贼向来不绝,可刘万山运气好,正赶上西北马贼青黄不接的时候,地面上太平了几年。

    这个时候官场考评,不是看“破案率”,而是看“案发率”。就算这边十起案子都破了,也比不上那边只发了一起案子的。

    刘万山“治下清平”,加上他本身是举人出身,重视教化,使得地方的生员人数终于突破个位数。

    仅此两项政绩,就使得他历年考评都是卓异。

    刘万山终于腾出手来,打发安排人手去安陆,结果赶上宁王叛乱,各地府卫戒严。临洮地处西北边线,出入人口也限制起来。

    宁王造反时,江西官场不少官员被裹挟,而后纷纷落马。刘万山的舅丈人正好调任江西为布政使,刘万山就托其代为打探故乡消息。

    没想到得来的消息却是刘氏与王大郎早就病故,顺娘已出嫁,王宁氏与嗣孙相依为命。

    刘万山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再往下涉及发妻岳家,就不好使舅丈人这边继续帮忙打探。

    正好他因政绩卓越,得以“减俸升迁”,请舅丈人寻了人情后,补了河南南阳府通判。

    上任的期限在明年二月,中间有空暇,刘万山便携妻子儿回乡祭祖。

    等使人打听一番,晓得外九房多年贫寒,一直靠祖上传下的十来亩地勉强维生,直到过继嗣子后,在宗房帮衬下生计才起色后,刘万山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去了高家,高家日子过得越发红火,铺子添了两间,名下的良田也多了不少,一副兴家景象。

    高凤远没有否认,刘万山前前后后使人送回来的五百余两银子都被高家密下。那个失踪的老仆,本就是高家远亲,早年随着高氏跟在刘万山身边的,所谓“失踪”也不过是回了高家。

    最后准备的那些添妆,已经做了高家长女出嫁时的陪嫁。

    刘万山面色铁青,质问高凤远缘故。

    高凤远道:“姐夫灰心会试,远遁他乡,只记得关心已出门的亲妹子,对于岳父母一句也不问,何其心狠?我姐姐是光着身子入刘家的么?姐夫显达,周济先头岳父母一二,尽尽孝道,又有何不可?要是姐夫得了新人,不愿意再认高家这门亲,只管告去,什么罪责我都认了。”

    见他说的这般理直气壮,刘万山连辩白都懒得辩白,站起身来,看着高凤远道:“既是我尽了孝道,那刘高两家就再无往来的必要!”

    高家与外九房同为他的姻亲,可两家怎么能相比?高家日子富裕,高凤远兄弟数人,子孙繁茂;王家外九房贫寒,人口伶仃。

    自己哪里是对岳父母不闻不问,是二老一只对他这个女婿不待见。他发妻都丧了,哪里还好意思再去给二老添堵。

    十数年的功夫,高父高母早已相继故去,高凤远口中的所谓“孝道”,不过是笑话。

    被扣下银两,刘万山心中并无太大怨恨。财帛动人心,只能说小舅子没做君子,而自己又太轻信了;他恨的,是小舅子没有将自己的下落告知刘氏,隔绝两家音信十数年。

    若是刘氏知晓她还有个哥哥可以依靠,还会不会郁郁而终?若是大郎晓得亲舅父已经出仕,能帮衬外九房一二,还会不会朝夕必争、呕血苦读?

    没有如果。

    要是他当年没有仓促出京,要是他这些年仔细些发现高凤远的异常,一切都会不同。

    现下说这个,已经晚了。

    抱着悔恨愧疚的心情,刘万山登上外九房大门。

    早在听闻外九房过继嗣子时,他是心里不自在的,毕竟不是胞妹所出,算是便宜外甥。可是回到安陆这两日,仔细调查了外九房这两年的事情后,他对于道痴只剩下满心感激。

    今日当年见到道痴时,他心中也多了亲近,少了疏离。

    道痴面上客气有礼,将客人引至南厅看茶,眼角余光在打量刘万山。刘万山身上穿着镶了裘皮的大氅,加上踏着官靴,虽不知品级,可也能瞧出是官身。

    刘万山也在打量道痴,半新不旧的细布澜衫,头上是儒巾,是个眉眼清秀的儒雅少年。面容虽稚嫩,可言行之间气度不俗。

    刘万山即便是官身与长辈,可是怀着愧疚而来,不愿在道痴跟前摆架子,和声细语地问了顺娘在京的详情,还有外九房这两年的近况。

    道痴都一一答了。

    听闻顺娘已经生下一子,外甥女婿也拜得名师,科举有望,刘万山不免唏嘘。

    对于高家的事情,他原本想要隐瞒下来,毕竟不是光彩的事。自己但凡多用心些,也不会被骗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见到道痴后,刘万山十分喜欢,思量一番后,决定还是如实告知。省的对方以为自己是个狠心的舅舅,两家因此生嫌隙,反而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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