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又寻了由子,将黄锦也打发下车,车厢里只剩下世子与道痴两人。

    道痴这几日正想寻机会对世子说说自己的“苦衷”,不过一时没找到由头。现在见世子似乎有话对自己说,他心中不由纳罕。

    就听世子叹了一口气,道:“二郎,孤很害怕。”

    道痴露出几分疑惑道:“殿下是嗣天子,殿下害怕什么?”

    世子手中拿着个荷包,是临行前王妃给世子挂上的。只听他低声道:“不管是梁储,还是谷大用,每次见孤,口口声声说着太后仁慈……还提及益王叔嫡次子会迁安陆城,奉父王香火……难道我做天子,就不再是父王的儿子?”

    朝廷虽以“兄终弟及”的规矩选嗣皇帝,可不管在阁臣,还是在后宫眼中,这个“兄终弟及”说明选世子比成化帝其他皇孙更有资格为嗣。

    等世子为嗣皇帝,自然当继在弘治帝名下,叙齿在大行皇帝后,接替即位,也正合了“兄终弟及”之道。

    就是王妃,心里也晓得这个道理,因此才会为在临别之际伤心欲绝。

    只有世子,因“天下掉馅饼”,欣喜之下难免有些自欺欺人。

    然而,离安陆越远,钦差们的大臣话里话外越明显,他想要自欺欺人下去已经不能。

    几个宫里大太监,不知是刻意讨好,还是得了谁的授命,整日里说着张太后仁慈。其中,谷大用甚至隐晦地点出,遗诏起草圈定世子为嗣皇帝,尽管不是太后提议,却是太后最后敲定。世子毕竟是以藩王入继大统,若想要在宫里站住脚,太后当好生孝敬,张国舅也当厚待。

    或许是忠言,可世子听了,却对太后生不出感激之心,只觉得心里压抑地难受。

    在享受父母宠爱十数年后,他接受不了有朝一日自己不在是父母的儿子。若是他再大上几岁,晓得权势的好处,或许不会如此纠结。可他毕竟只有十五岁,即便晓得皇帝权势赫赫,是天子之主。这帝王的尊崇,若是舍弃亲情才能做到,他实在接受不了。

    道痴闻言,心下惊讶不已。难道世子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尊崇生身父母?为什么他的口气中更多的是无奈,而不是坚决反抗之类。

    虽不知世子后来为何会强调“大礼仪”,可道痴晓得他登基十数年后为了尊崇生身父母的执着,所以愿意主动点燃这个引子。

    于是,他面上露出惊诧道:“殿下怎么如此说?殿下是兴王府世子,前些日子又接了预袭为王的旨意,是兴王府的新王爷。就是殿下这个皇位,也是因殿下是王爷嫡长子,才得以落到殿下身上。若是殿下不是王爷的儿子,这皇位又是从何而来?”

    “咦?”这回惊诧的是世子。

    他瞪大眼睛道:“二郎的意思,这皇位本当是孤从父王那里承继下来的?”

    道痴点头道:“当然如此,遗诏上不也提及‘兄终弟及’。先帝只有大行皇帝一子存立世,大行皇帝驾崩后,皇室断嗣。按照《皇明祖训》所记载,从外藩入皇统,首选皇上同母弟,无同母弟,则长幼有序。先皇无胞弟,王爷是先皇长弟,承继皇统的正当时王爷这一脉。”

    他摆出吊书袋的架势,看似言语有些刻板,却正合了世子的心意。如此刻板,才更理直气壮。

    世子带了几分焦急道:“可是钦差大人们与内官的意思,孤进京是继先皇皇统,多半要奉太后为母。”

    道痴皱眉道:“这是什么道理?殿下进京为皇帝,又不是进京做太子,有生母在,为何要奉伯母为母?”

    不过寻常一句话,却使得世子醍醐灌顶。

    他原本觉得道痴越大越有些端方,失了少年时的灵气。

    然后此刻,他却觉得道痴的端方极好。

    他似乎能想象出,自己面对京城那些老大人时,也摆出道痴这样“端方”的模样,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声,那些人会是什么模样。

    他依稀有了主意,可是想到谷大用话里话外泄露出来的意思,又有些皱眉。

    那份遗诏并不是大行皇帝起草,而是太后、权阉、阁臣联袂起草。固然他是得利者,可是想着这些人掌控大明天下,世子心里就不舒服。

    太后、阁臣且不说,对于权阉他心中已经厌恶到极点。

    谷大用前倨后恭的小人嘴脸,也让他晓得,所谓权阉的“权”,是附生与皇权之上。只要他想要制约这些权阉,并不是什么费事的事情。

    最难应对是太后与阁臣。

    从几位京城大佬对他每日提点似的告诫,他就晓得,在那些人眼中,对自己并无敬畏。

    他想要做个真正执掌权势的天子,就要提拔新人。可是自己这几个伴读,年纪又有限。

    想到这里,世子望向道痴,突然想起他的身份,就是出继子,不由皱眉,道:“二郎,若是孤给你做主,你愿意归本房么?”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听新闻,生忌惮

    道痴闻言,不由愕然。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只因自己“过继子”的身份,引得世子心里不痛快?道痴望向世子,想要从他神情上看出些什么。

    世子的脸上并无“嫌弃”、“憎恶”之类的情绪,反而隐带关切与不平之意。

    “关切”、“不平”?

    道痴神思飞转,试探地问了一句,道:“殿下是在为我抱不平?”

    世子轻哼了一声,道:“你本当是官家公子,自在度日,却被出继寒门,巴巴苦读自己赚功名,何其不公?”

    早先还罢了,他即便为此事略抱不平,也无心插手此事;现下他既将道痴当成自己人,当然不愿意他被欺负。想着王杨氏以内宅妇人辖制丈夫,不过是仗着娘家的势,谁让她有个首辅做伯父。王青洪为了前程,舍弃庶子,也称不上君子。

    道痴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带了沉思,道:“殿下,我今年十四岁……记事起在本家只呆过两日,与生父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反而是祖母这里,从西山寺出来就入了祖母家,半月后入王府。同本家相比,祖母那里与王府更像是家里。”

    世子听了,眉头拧着更紧,道:“二郎可怨?”

    道痴诧异道:“为何要怨?”

    世子道:“要是你生父嫡母慈爱些,你也能锦衣玉食地长大,不用受山寺十来年的清苦。”

    道痴摇头道:“殿下,生父与我有生恩,嫡母即便不亲近与我,也没有要我性命。西山寺虽日子清苦,可衣食无虑。若我不是王家子孙,也没资格寄养寺中,说到底还是借了生父之光。同真正出生在赤贫人家的孩子相比,我已经是幸运太多。”

    世子看着道痴,带了不解道:“你怎么就想好的?听七郎说你与本家兄姊关系甚好,孤还想着他们性子狡诈哄了你亲近,看来你倒是真的心无芥蒂他们相处。”

    道痴道:“若是只想不好的,那受罪的也是自己。古书上将怨气当成是邪灵,身怀怨恨当成是外邪入侵。怨恨重时,且不说对旁人会如何,自己就先要面目全非。许是如此才有老话,恕人就是恕己。”

    世子出身尊贵,即便听了道痴这一番话,也生不出“恕人就是恕己”之心,不过他也从道痴话中听出另一重意思。那就是不愿坏了心情,却计较那些。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24100 24101 24102 24103 24104 24105 24106 24107 24108 24109 24110 24111 24112 24113 24114 24115 24116 24117 24118 24119 24120 24121 24122 24123 24124 24125 24126 24127 24128 24129 24130 24131 24132 24133 24134 24135 24136 24137 24138 24139 24140 24141 24142 24143 24144 24145 24146 24147 24148 24149 24150 24151 24152 24153 24154 24155 24156 24157 24158 24159 24160 24161 24162 24163 24164 24165 24166 24167 24168 24169 24170 24171 24172 24173 24174 24175 24176 24177 24178 24179 24180 24181 24182 24183 24184 24185 24186 24187 24188 24189 24190 24191 24192 24193 24194 24195 24196 24197 24198 24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