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不在车上,与虎头骑马去了。道痴坐在车里,身后是几堆书籍。陆炳与虎头并非贪玩,而是为了给这些书让地方,被世子撵下去。

    这些书,是使王府属官先行一步,在沿途市镇的书坊中买下的,名义上是给道痴这个伴读看,实际上是两人再寻找藩王继皇统后尊奉生身父母的“理论根据”。

    为了掩藏二人的真正意图,开出的书单也是以四书五经居多,夹着少量的史书、律书、数书等其他类别的书籍。

    几日的功夫,运到马车上的书就有三百多套。

    不仅钦差们看着不过眼,就是王府属员这里,都纷纷侧目。

    在大家眼中,世子待道痴太过亲厚。而道痴也太过矫情,即便功课再要紧,还能紧过嗣天子去。他既被选为侍从,随世子同车,就该好生侍奉世子,而不是为了读书,搅得世子跟着不安生。

    只有袁宗皋与陆松心中诧异,因为他们两个晓得,道痴不是个不懂事的,世子也不会为体恤侍从就委屈自己。

    为了道痴“读书”,连陆炳都被赶下马车,在这旁人眼中,都会觉得世子最看重道痴这个伴读,超过乳兄弟;这两个王府老人却晓得,众伴读加起来,在世子心中的分量也顶不过陆炳去,这其中定有蹊跷。

    没两日,就有人看到世子最器重的侍从下了马车,捧了几本书去袁宗皋的马车上“请教”。请假了两、三回后,不知是不是那小侍从不耐烦,开始使人请袁宗皋上世子辂车。

    袁宗皋带了几分无奈,登上世子辂车。

    几位钦差看在眼中,少不得将道痴的分量又看重一番。

    不过对于嗣天子反而又看轻些,觉得孩子就是孩子,行事太过孩子气。不过一个伴读,就惯成这个模样。

    却不知,马车里,像袁宗皋请教的不是道痴,而是世子。

    王府长吏只是正五品,可袁宗皋的品级却是正三品。这是因他不仅是王府长吏,还是兴献王的老师,辅佐兴献王治理藩地有功,由王爷向朝廷请封。世子对于他,亦是礼遇看重,并不视为臣下。

    即便晓得京城不太平,心中对可以主宰帝王废立的阁臣与后宫都提防,世子便苦思对策。可他毕竟只有十五岁,阅历有限;道痴即便能“引文据典”,可对于权谋之术,也只是纸上谈兵。

    两人将历代藩王继统的史料翻看一番后,只剩下心惊胆颤。

    自古以来,皇室断嗣,藩王继统的,并不罕见。成功的有汉文帝,开创一代盛世;同样是汉朝,另外一个继皇统的藩王昌邑王刘贺则没有那么好运气,只做了二十七天皇帝,就被权臣以“荒淫无行,失帝王礼宜,乱汉制度”废黜,成为历史上的“废帝”之一。

    根据史书记载,文帝往长安出发时小心行事,先派舅舅去长安探听虚实,等到距离长安五十里的地方,又派属下先进城探路。再三确认不是圈套后,才小心翼翼入了长安,平安继承皇位。

    虽说随他入长安的藩王官员只有六人,可在他入未央宫的当天夜里,就命两个心腹接手长安与宫中兵权。

    对于拥戴他为皇帝位的朝臣们,文王封赏安抚。对于行事骄横的权臣,则更加礼遇,直到真正掌握朝政才加以处置。

    同在吕后下隐忍度日数十年的文帝相比,昌邑王刘贺继皇位后的行为则的有些傻缺。

    他带了两百多人进京,登上龙椅,没等权利到手,就想要说了算,并不甘心做傀儡。结果被上官太后与权臣霍光联手废黜。

    都是藩王继统,结局却不相同,世子自然不想为后者。可偏生他的处境与后者更相似,那就是京城不仅有一手把持朝政的权臣,还有个有资格下诏废立皇帝的太后在上头。

    史书上记载刘贺荒淫无道,在位二十七日,做出的荒唐事有一千一百七十件。早先看到这里只觉得刘贺荒唐,现下再看,却是只觉得凄凉可笑。一日四十件荒唐事,这个刘贺得忙成什么样。他被迎接长安为帝时,不过十九岁。就算偶尔有几件事不和权臣与太后的规矩,也不会一日四十件那么多。

    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世子有世子的骄傲,他自觉做不到汉文帝的隐忍,可也不想落得昌邑王的下场。藩王还能碌碌无为平安一世,“废帝”哪里见得善终的。

    为此,世子便借着道痴之名,请袁宗皋上车商量应对之策。

    对于世子入继皇统这块“大馅饼”,袁宗皋心中也存忐忑,只是没有像世子想的这么糟糕。

    待上车后,听世子沉着脸提及此事,袁宗皋心中大惊。

    世子的态度,俨然将阁臣与太后都视为仇人般防备。

    不说旁人晓得会如何看,就是他这个兴王府长吏见状,都有些心寒。毕竟提出立世子为嗣天子是杨廷和,做主的是太后。在天下人看来,这两人都是世子继位的恩人。

    若是日后世子真对那二人有所不敬,落在世人眼中,就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袁宗皋是看着世子长大的,晓得他虽傲气些,可性格还算宽厚,短短数日有这般变化,使得他不由不生疑。

    因此,他带了几分狐疑望向道痴。

    道痴坐在世子下首,只能做无辜状。

    他以为世子查阅史书,是想要名正言顺地礼敬生身父母,毕竟“大礼仪”之争在历史上记载深刻。谁会晓得世子查询了一圈后,偏移了重点,从如何礼敬生身父母成了如何坐稳皇位上。

    说起来也不怨世子偏转重心,实在是这继统皇子能尊奉生身父母的少,见着史书的更罕有。

    若是“兄终弟及”,本身为皇子出身的,尊奉生母为太后还有先例。若是外藩宗亲入嗣皇统,多是要换爹娘,本身父母不再是父母,也就谈不单尊封问题。

    只能说道痴平素给人的印象颇佳,袁宗皋虽有些疑心他撺掇世子,可见他眼神清明,面带隐忧,就晓得他也不赞成世子如此行事。

    实际上,世子的疑心都被钦差们勾出来的。

    京中来迎嗣天子的钦差人数多,分朝臣、勋贵、外戚与内官。

    能接了这优差的都是各方面的重臣,自然有自个立场。朝臣在世子面前称赞杨廷和的能干与忠心,勋贵与外戚则是宣扬太后的慈爱与对嗣天子的看重,话里话外都是卖好与拉拢,可因失与恭敬,在世子看来就是“恩威并施”。

    内官的权势,完全依附与帝王,自然不愿嗣天子倾向阁臣与太后,虽也在世子面前称赞杨廷和的“勤政”与张太后的“慈爱”,可里面却透着这二人只手遮天,隐含挑拨之意。

    世子并不是耳朵根软的人,相反还很聪敏,从三方不同的说辞中,他看出隐藏的意思。可惜的是,他并不打算倒向哪一方。前两者的拉拢也好,内官的挑拨也好,都让他生厌。

    因为那些人心中,只是将他看成一个没行成童礼的孩子,并没有真正视为帝王,以为他必须要依靠一方。

    可是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是兴献王手把手教导出来、十三岁就暂领王府事的世子。

    王府内虽赶不上朝廷那样凶险,可平衡之道与御下之道,是他打小耳濡目染就学会的。

    阁臣、太后、内官,他不管倒像哪一方,都会破坏朝堂平衡,而且得利的还不是他自己。

    他又不是无知小儿,怎么会行那样费力不讨好的事。

    见袁宗皋不说话,世子有些心急道:“到底进京后当如何行事,还请袁大人教孤,孤有母妃与姊妹在,荣华兴衰都系于孤一身,孤怕为昌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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