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即便对京中百般防范,可到底是爱惜己身、孝道所致。

    袁宗皋将劝诫的话咽了回去,脸上也带了郑重。

    根据最近得来的消息,朝堂上已经成一言堂,世子的担心,即便只是万一,可并非没有那个可能。

    他想了想,道:“不管殿下心里如何想,在正式登基前,还是做小儿状为好。等到殿下登基,成为天下之主,内官可为犬马,文武以利趋之,外戚权贵分而化之。”

    即便现下张家一门两侯,权势赫赫,可只要世子登基后大婚,有了新的后族,自然就能抗衡张家。

    文武是臣,内官是奴,唯一忌惮的是太后。可太后毕竟在内廷,只要世子真正手握权柄,就不会受制内廷妇人。

    世子听了,沉思片刻,道:“父王生前,最遗憾之事就是不能接祖母尽孝。孤不想像父王一样心有遗憾。袁大人,孤会迎母妃入宫赡养……孤不要过继到太后名下。”

    “殿下!”袁宗皋大惊失色:“殿下继的是先皇皇统,理当奉太后为母!”

    世子神色坚定道:“孤有母,为何要奉伯母为母?遗诏上只让孤继皇位,并未让孤去做太后之子。”

    袁宗皋看着世子如此固执,只觉得头疼道:“殿下还请慎言。”

    世子盯着袁宗皋道:“孤会孝顺太后,可孤还想要孝顺母妃。就是寻常人家,儿子得了功名,还不忘为父母请封;难道孤就是不孝之人,为了皇位,连生身父母都舍弃?若是如此,天下人会如何看孤?”

    袁宗皋只觉得嘴里发苦,看着世子说不出话来。

    世子孝顺,众所周知。可到了眼下,谈孝顺却是不合时宜。

    袁宗皋又说不出反对的话,因为他晓得世子年岁不大,却是个主意正的。他只能安抚道:“这都是以后的事,只要殿下顺利登基,总会总要解决办法……”说到这里,顿了顿,道:“登基之前,殿下不必急着提及此事。”

    世子的神色缓和许多,点点头道:“好,就听袁大人的。孤年纪尚幼,从王府出来前,母妃曾吩咐孤有事寻袁大人商议。以后孤有不足之处,还要劳烦大人。大人受累了,孤定不负大人。”

    袁宗皋动容道:“臣只盼着殿下好,臣定全力辅佐殿下。”

    袁宗皋心中的惊诧去了不少,因为他代表者潜邸旧臣,世子越忌惮朝中旧臣,就会越倚重他们这些王府旧属。

    袁宗皋进士出身,在朝中不得志才被指派为王府长吏,有发配的性质。只是他没有自暴自弃,辅佐兴献王将藩地治理的井井有条。

    如今世子得承皇统,虽带了王府扈从一百多人,可品官有数,真正能有的没有几个。毕竟,就算殿下有心提拔王府老人,也不能将白身直接提拔成高品级官。

    只有袁宗皋身上是正三品,提拔一下就是部堂,能在朝堂上说话。

    倒不是他贪恋权势,而是身为读书人,胸中都曾有治国抱负。正德一朝,权阉干政,政治黑暗,若是他用着年迈之躯,为世子荡清这黑暗政局,也不算白出仕一遭。

    老爷子这么一想,身上也有了干劲,从车上下去时,眉眼间都带了几分欢喜。

    落在旁人眼中,不免猜测一番,莫非那个王二郎是个天才少年,入了袁宗皋的眼?

    马车里,世子在沉思,道痴手中翻书,心中却叫苦。

    莫非皇家人狐疑是本性,世子现下明显是“草木皆兵”。

    现下还罢,怀疑的都是外人,身边人还相信。要是继续下去,身边人也信不着,真要成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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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里迢迢抵良乡

    进京的行程已过大半,世子觉得道痴反应异常,越来越古怪,京城跑神不说,还经常偷偷叹气。对于同他一起翻阅史料之类的事,也有些不专心。

    世子看了两日,终于忍不住问道:“二郎,你这是怎么了?像是有了心事?”

    道痴有些不自在道:“没有别的心事,只是有些想安陆。”

    世子闻言,跟着愣住。

    他也不过是从未离开过安陆的半大少年,在经过最初的惶恐与兴奋后,道痴成功地勾起他的“思乡之情”。

    当晚在驻地下马车时,世子望向西南方向,伫立许久。

    在与道痴的对话中,世子也不再全心只想着如何应对京中权臣与太后,话中开始提及王妃与两位郡主,还有陆松与范氏一家人。

    他话里话外提及最多的人,除了王妃,就是范氏。这两人一个是生恩,一个是养恩,听起来在世子子心中分量相差无几。

    道痴除了做听众,也开始说起自己的事。

    西山寺中教导他为人处事的老和尚,照看他长大的王老爹,还有下山后视他为骨肉的王宁氏与顺娘,以及去年腊月才始见的两位刘大舅与崔小舅。

    还有性格爽利的容娘与为人赤诚的王三郎。

    说起这些,他心中也觉得幸运。

    下山这三年,江南连续三年水患,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就是家有良田的,每年的收成也不足。若他没有亲友援手,别说风光嫁了顺娘,就是祖孙几个的生活也有问题。

    尽管有西山寺在,其他人的援手只是锦上添花。可要是没有其他人名正言顺的援手,西山寺那些银子也不好拿不出花销。

    世子心里担惊受怕的半月,听道痴提及这些温馨情景,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

    不过,上位者特有的狐疑,使得他又开始怀疑起来。

    看着道痴面上带笑,似有缅怀,世子只觉得刺眼,皱眉道:“二郎太单纯。这世上固然有真正的关爱,也有各种利益驱使下的虚情假意。那王家大小姐与王三郎,都是杨氏所出,其母尚不能容你,他们哪里能生出真心?还有你那两个舅父,即便离乡多年,若是有心探查,当早知晓你的消息。不闻不问十数年,一点小恩小惠就想要得个便宜外甥,看的不过是你中了秀才,又是本王的伴读,还有个位居三品的生父,他们说不定有依仗你的地方。”

    其实,他心里对于道痴名义上的祖母与姐姐也不以为然。

    道痴本是富贵人家庶子,过继到寒门。即便身上只带了生母的嫁妆,可也比原来那点家底要厚的多。这出过继,道痴丝毫不占便宜不说,反而吃亏太多,无门荫照拂,还要背负起嫁姊与供奉长辈的负担。那两位即便关爱道痴,也是应当的,因为道痴是支撑门户之人。即便过继的不是道痴,是其他族人,她们身为妇孺,也只能用心笼络。

    道痴听了这一番话,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或许这些人待他多少有些其他想法,可不乏也有真心再里头。他自己并没有百分百地真心下去,自然也就不苛求他人。他只是看着好的。

    世子的看法,太犀利、太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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