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仪式已经进行到正阳门,杨廷和会妥协,没想到他却坚持按照之前“礼仪状”的程序进行,不肯让嗣皇帝仪仗从紫禁城正门入宫,依旧坚持走东安门。

    袁宗皋虽晓得偏门入宫的弊端,可僵持到现下心里也怕了。

    若是因这番变故,使得世子皇位有失,才是因小失大。可是劝着世子隐忍的话,他只轻飘飘地提了这一句,就不敢再多说。

    世子是他看着长大的,看似谦和,骨子里很是傲然。毕竟是王子皇孙,打落地起就是王府独子,王爷、王妃捧在手心上,实不是能忍辱负重的性子。

    杨廷和不管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只在京城众文武面前,再三驳嗣皇帝的面子,已然是犯了忌讳。

    世子方才提及回安陆继续做藩王的话,换做旁人听会觉得是虚张声势;可袁宗皋晓得,这是世子的真心话。

    或许世子生在富贵之地,又由王爷亲自教养的缘故,对于权势并不那么热衷,起码表现的很淡然。暂领王府事的这两年,他虽将王府事务管理的井井有条,可也没有事必躬亲,不过是将几个属官牢牢掌握在手心中,时而敲打一番而已,使得老臣不敢欺主。即便他有心提拔府学伴读,也没有将新人立时换下老人,而是安排伴读们在各处学差事。

    世子是人上人,小小年纪已经晓得驽下之道。

    因晓得世子底线,袁宗皋的腰板就直了。

    之前他虽态度强硬,可到底患得患失。

    现下则放开许多,遗诏不管是谁草拟的,既已经明发天下,想要改口谈何容易。就算杨廷和想要反悔,也要看张太后是否愿意。

    皇位久虚,杨廷和毕竟是外臣,张太后也得担心是否会生变。毕竟去年有宁王造反,今年又有江彬不轨之事。

    只有世子早些登基,朝局才能稳定下来。

    从世子暂歇的屋子出来,袁宗皋望着数丈外伫立的文武百官眯了眯眼,心中不无叹息。杨廷和这次真的是有些过了,自家殿下的性情可不如看上去的那么宽和。

    杨廷和已经看到袁宗皋出来,面色肃穆的看着他,脸上绷得紧紧的。

    袁宗皋并没有急着上前,在杨廷和面前他已经说了三次,旧话重提也没意思。他只要露个面,表现王府这边并不妥协就好,然后就等着宫中消息,张佐已经代殿下去了宫中。

    想到这里,他回头往北望了望,耳朵动了动。

    北边竟然传来马蹄声响,因今日嗣皇帝仪仗要入宫,所以在正阳门内的棋盘街已经戒严,重兵把守,禁止军民通过。

    不过,他的脸上并无诧异之色,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停下脚步,转身回去见世子。

    “殿下,宫里那边怕是来人了。”袁宗皋禀告。

    除了传懿旨的天使,谁人敢在这个时候在棋盘街上策马驰行。

    世子“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面上似无多大变化,可袁宗皋还是瞧出其中细微变化。他垂下眼帘,心里明白,刚刚提心吊胆的不单单是他一个,世子心里怕是也悬着。

    过了盏茶功夫,就见张佐急匆匆进来,面带喜色禀道:“殿下,太后懿旨下,言皇位不可久虚,既嗣皇帝已在偏殿,文武官员便当劝进!”

    世子犹自压制着欢喜,可到底年轻,还是露出几分激动。

    袁宗皋与张佐对视一眼,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正阳门外,文武百官跪接懿旨,却是欢喜不已。

    劝进书都是内阁与礼部早就拟好了,既是太后下旨该上了,就那上吧。上了之后,嗣皇帝当然有资格从大明门过,从奉天门入宫。

    这场“礼仪状”之争,终是嗣皇帝赢了。

    不少人看着杨廷和的背影幸灾乐祸,即便这些日子再一手遮天又如何,等新皇帝登基,格局就不同了……

    *

    良乡县城,最繁华就是驿站街与县衙前街之间,王琪口中说着对这边熟,实际上也是第二回来这里。不过是因他在馆驿街外,有两个王家长随留着,才在几个伙伴前充当“地主”。

    不管是道痴,还是陆炳与刘从云,对于这京畿市井民俗,都带了好奇。

    陆炳与刘从云是初到北地,道痴虽上辈子是北方人,这五百年后沧海变幻,又是另一番味道。

    同后世带了东北遗风的京腔不同,现下的京腔是更接近于后世的河北话与安徽话之间。听说大明最早的官话是淮扬话,不过太宗迁都后,后宫中太监与宫女都是直隶选进,皇家的口音就变了。上行下效,官话就有点南北合流的意思。

    不过酒楼里的上等席面,不是后世带了鲁菜风格的燕翅席,依旧保持淮扬风味。

    对于王琪等人来说,吃惯了重油重辣的荆楚菜,淮扬菜则有些寡淡。

    即便那道栗子鸡,也是放了糖,并不怎么和大家口味。

    不过坐在楼上雅间,看着窗外街景,也别有一番趣味。

    众人吃了席,就在街面上溜达,打量着街上的行人。

    北方男子看起来确实比楚地男儿高大,却少了几分斯文。即便偶有穿着儒服的士子经过,也带了彪壮。

    街面上抛头露面的妇人,比南方的多,不乏梳辫子的少女。同南方一样,民间女子大多半是天足,偶有不少小脚妇人,不过行走之间除了婀娜,并没有不良于行。

    四人在看上街上行人,街上行人也在看着四个少年。除了陆炳面带稚嫩红色面庞不出众之外,其他三个都是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打扮又儒雅不俗,引得不少小妇人侧目。

    待路过扇子铺时,倚门的年轻妇人,十**岁年纪,吃吃笑着上前揽客,嘴上一套一套地介绍着自家铺子里的折扇如何如何好。

    众人听着有趣,就停下脚步,王琪还笑眯眯地往那妇人胸脯上扫了扫,不过眼见那铺面半遮半掩,隐隐约约里露出的活计都是高高壮壮,就晓得有不对头之处,并不顺着那小妇人的话进去。

    王家那两个长随久居京中,则是忙低声示意王琪速行。

    虽说几个少年并不是怕事之人,可也晓得眼下不是惹事的时候,便不再听那小妇人啰嗦,起身往馆驿街去走了。

    那小妇人露出不甘之色,可看四人带了健壮男仆,也不敢上前拉客。

    待离了远了,王琪问那两个长随道:“可是那小妇人有什么不对?当街揽客,不像是正经买卖人家。”

    一个老成的长随回道:“七公子,那个是半遮门。打着开铺子的幌子,实际上是个私窑子。若是被缠上了,少不得破财免灾。”

    王琪听闻好奇道:“良乡近日不是整肃治安么?这些人怎么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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