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挑了帘子道:“嬷嬷快进来,二郎在这屋。”

    安嬷嬷跟着三郎进了东次间,就见一少年在南窗下的塌上坐得稳稳的。直到众人进来,也没有起身。

    因听丈夫说的古怪,加上方才在帘子外听了那许多,她以为毕竟是个性格张扬的少年。

    没想到,仔细望过去,却是面上含笑、斯斯文文的模样。

    “二郎,这是安嬷嬷,母亲身边的老人,早年也照看过大姐姐与我。”三郎介绍着:“嬷嬷,这就是二郎弟弟。”

    道痴这才起身,避开安嬷嬷的福身。

    安嬷嬷双眼如炬,就差在他身上探出两个窟窿,目光虽幽邃难明,可是其中的戒备与提防却是掩不住。再加上方才老人家在帘子外偷听之举,这叫什么事。

    道痴摸了摸鼻子,心中很是无趣。

    这一个一个都是“忠仆”,生怕他这奸人来坑害三郎不成?

    看来还是他早先的打算好,这十二房还是当少来,要不然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金鱼胡同,高宅。

    管事婆子应声而下,高孟翔从里间出来,不解道:“明儿不是三郎带了二郎过来,怎么这个时候邀舅母与表妹过来吃茶?”

    容娘挑眉道:“大舅母不是早就递了帖子过来,说是听着咱们家得了几株好牡丹,想要过来看看。”

    高孟翔一阵无语,眼见就要端午,牡丹早已开残,这个时候提用这个做由子是不是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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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登门

    安嬷嬷既是借口送醒酒汤过来的,便没有逗留,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去。

    三郎亲自送到门口,眼见着安嬷嬷远去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安嬷嬷对道痴的打量,早已落在他眼中,他也怕安嬷嬷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一方是母亲心腹,一方是亲兄弟,三郎还是希望他们能相处融洽。

    安嬷嬷出了院子,脸上的笑就散了,眼中多了几分思量。

    等回了跨院,安伯见她脸色不好,道:“这是怎么了?别是没忍住,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了?仔细三少爷着恼。”

    安嬷嬷摇摇头,在炕边坐了,皱眉道:“我是没想到,那人会是这长相,不仅三分像三少爷,还有几分像大小姐,怨不得太太就是心里膈应,嘴里也没有提过一句不好的话。哎,加上那份伶俐,将三少爷与大小姐哄去也不稀奇。”

    安伯道:“怨不得我瞅着他面善,仔细想想,比起三少爷,这个庶出的,与大小姐长得更像些。”

    安嬷嬷叹气道:“我都不知该防着,还是不该防着。听着他说话行事,倒真是大小姐的亲兄弟,看似平和,实是孤高。想来若真是心气高的,顶着‘天子伴读’的名头,也不稀罕回来挣什么三瓜两枣的。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古以来,宅门里头,嫡庶之争何曾断过,这般亲如同胞的,若是生了坏心,才叫人防不胜防。咱们知道内情的,晓得当年他自落地到弃养,都是老太太坐得主,不干太太什么事,可外人谁晓得当年究竟。要是他心有不忿,恨着嫡母生父,那还往三少爷身边凑合,就定是不安好心了。”

    安伯虽觉得道痴合眼缘,觉得他不像似奸的,可既是受了王杨氏托付,自是将三郎当成眼珠子似的护着,听了老妻的话,到底不敢冒险,想了想,道:“即便太太抬举,我们到底是下人,只能好生劝着,也不好强着三少爷什么。要不然赶明儿你去见见大姑娘,大姑娘是个主意正的。若是她开口,三少爷也听。”

    安嬷嬷寻思了一会儿,点点头道:“还是请大小姐做主的好……”

    东院里,三郎虽有一肚子的话要同道痴说,想要兄弟抵足而眠、好好叙叙别情,可见他面上露出乏色,心里就不忍心,等到屋子里掌灯,便开口让他先去歇着。

    道痴长途跋涉而来,今日又起得大早,确实困得厉害,便不同三郎客气,回西屋歇息去了。

    一夜好眠,等到道痴睁眼,已经是次日清晨。

    青巧已经在外等着,听到屋子里有动静,捧了托盘进来,里面衣服鞋帽俱全,都是簇新的。

    衣服是儒服,头巾是儒巾,与晚天换的常服都不同。道痴的衣服都在会同馆,本没有打发人去取,便没有客气,梳洗一番,从头到尾换了,越发显得儒雅俊秀。

    三郎早起了,身上也换了身新衣,兄弟两个衣帽样式相同,只有颜色有异,一个是群青色,一个是宝蓝色。

    高家不仅是容娘的婆家,还是三郎的亲姨母家,哪里就需要换新衣去做客,无非是陪着道痴,省的道痴一个人穿着簇新扎眼罢了。

    道痴见了,自是体会这份细腻体贴,受了三郎这份好意。

    兄弟两个用了早饭,看着天色还早,三郎便带道痴去了胡同里的新宅。

    搁在其他大户人家,三进的院子,三十三间屋子,实算不得什么。可道痴来这个世界,一直在安陆住着,实受够了那边局促的院子,对于北方这种大格局的住宅构造很是满意。外九房人口本就少,别说现下只是祖孙两个,就是道痴娶妻生子也足够。

    加上临近府学,前后都是儒生学者聚居之地,道痴很是满意。

    并非对市井百姓有什么歧视,只是儒家爱讲究礼数规矩,多是闭门过日子,少了许多是非口舌。

    外九房就祖孙两个,搁在别的地方,要是邻里真有多事欺生的,也让人心烦。

    在新宅转了一圈,约莫时间差不多,兄弟两个便坐着马车去了金鱼胡同。

    道痴随扈进京,常伴御前,又哪里有功夫预备什么土仪特产。带的几色礼,都是三郎昨晚使人预备好的,倒是也不会叫人挑了错处。

    “姨父需坐衙,不会在家。大表哥三甲进士出身,同家眷在山东任上。姐夫行二,下边还有个小表妹,今方九岁,伶俐可爱,同大姐关系也好。”路上,三郎将高家的情形介绍一番:“隔代的长辈们,在四川老家,由高家二房奉养。”

    道痴原担心容娘性格太过刚强,到了婆家难免有所摩擦,不过这两日所见所闻,倒是有些明白王杨氏选定为何“亲上加亲”,选定这门亲事。

    高孟翔人才并不十分出众,可性格绵和,是个好脾气的。高家人口又简单,容娘又不是长媳,做个次媳妇并不难熬。

    不过见了两次面,还真没看出高孟翔是四川人。

    这个时候官场上讲究“同乡”、“同年”、“同窗”,根据地域、姻亲、师生等关系,编织出各色人情网。

    高家既然籍贯也是四川,能与杨家联姻,那这其中叙的当是乡谊。

    “高姐夫说话,可不带那边的味儿。”道痴道。

    四川地产丰富,川籍的行商湖广并不少见。

    三郎笑道:“姨母与姨父虽都是四川人,可并不长在四川,他们乡音都浅了,到了姐夫这里,在京城生、京城长大,自然早不剩下什么。说起来,外祖家祖籍还在江西,外曾祖父早年出仕时,也是在湖广做官。外家世仆,也半数是湖广籍的。”

    杨廷和既已经官至首辅,祖上几代的履历在官场上也不是秘密,道痴也知晓。杨廷和之父属于“大器晚成”之辈,四十七岁才中进士,比儿子杨廷和还晚。不知是不是为给儿子让路,杨春除了在行人司外做过一任外,就外放做湖广做提学,一直到花甲致仕,并没有在谋求京官。同期的杨廷和,则一直在翰林院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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