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摇头道:“你有七个孙子,若是有心安排人承继清河香火,早就安排了,哪里还需等到今日?你就不要跟着凑热闹……世人愚昧,道痴的八字确实有些犯忌讳,还是选个人丁单薄的人家,不怕这些忌讳的,不拘富贵,外房族人也无碍……”

    王老太爷还是不死心,道:“五叔,我就不怕忌讳,我是真喜欢那孩子……与其便宜了旁人,还不如与我做孙子,我定当成亲孙子去疼,绝对不让那孩子受半点委屈。”

    王老太爷对道痴的欣赏不是临时起意,早就在老和尚跟前赞过几次,老和尚也能看出他是真心喜欢道痴。

    可宗房四代同堂,还没有分家,真要将道痴过继到未娶便病故的王老太爷三子王青河名下,那就意味着宗房分家时,将从三房份变成四房份,其中涉及的利益纠纷,不是一星半点。

    就算这些家产现下是属于王老太爷,可在宗房子孙眼中,那也是他们的。财帛动人心,涉及金钱时,亲兄弟都能反目成仇,更不要说隔放过继来的侄儿。

    即便宗房老少并不拦着,真要过继到王青河名下,即便名义上没有父母,可上面祖父祖母、身为宗子宗妇的大伯、大伯母、做京堂的二伯,能做他主的长辈不见少,反而比在十二房时还要增了一倍。

    老和尚久经世故,哪里会为了一时的好处,就让道痴又陷复杂境地。

    想到这里,老和尚便道:“即便他不做你的孙子,你也能疼他。何苦为了区区名分,就闹得儿孙生怨,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王老太爷尤不死心,道:“那过继到青溪名下……七郎那里,我去说。”

    青溪就是他四子,王琪之父。

    老和尚摇头道:“有子还过继,还有这个道理,王青洪那里也不会点头。”

    王老太爷叹了一口气道:“是我没福气……”

    他想了想,道:“要说最近闹着选嗣的人家,族里正经有两房人家。一个是三房的青汉,先后娶了三房妻室,纳了十来个姬妾,也没有生下一枝半叶。月初他过四十生辰,透出话来,说是寻人算过,他是命中无亲生子女的命数,要在族中挑嗣子。青汉是个能张罗的,家中的买卖,下至广州、上至京城,是族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现下不知多少人挤着脑袋,想要将儿子过给三房做嗣子……”

    说到这里,他觉得嗓子响干,吃了半盏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另一家断嗣的,是外九房的青洲。外九房现下的当家人王宁氏是族里的节妇,十八丧夫,不求不靠,守着十来亩田,紧衣缩食,拉扯着未及周岁的独养儿子守节三十余年,五十岁那年知州衙门上表朝廷,赐了贞洁牌坊。青洲也争气,中了举人,进京参加会试去了。人人都道外九房的日子好起来了,不想天意弄人,青洲在进京途中,遭遇水匪,被斩入水,连尸首都喂了河鱼。青洲媳妇得了消息,大病一场,也跟着去了,留下一双稚龄儿女。王宁氏也刚性,依旧不求不靠,将孙子孙女拉扯大。大孙子也争气,前年十五岁下场应童子试,县、府、院,三关都是案首,连知州大人都亲自传召褒奖。没想到,没等到当年乡试,那孩子就得了急症,没熬过去,说没就没了……外九房虽祖孙三代都有功名,可三代人都年寿不久,家资寒薄,王宁氏也是背了‘刑克’凶名在外,家境好些的,谁舍得送儿子过来吃苦挣命;可也有族里的破落户看上‘举人门户’四字,想要分一杯羹。王宁氏看不上他们,承嗣之事情就拖了下来。如今他们家孙女将及笄,不管是招赘,还是外嫁,嗣子的事情少不得再次提及。”

    按照大明律,无子在室女招赘的,需与嗣子平分家产。

    两种选择,前者不仅豪富,还是内房一房之长,在族中也有说话身份;后者贫寒,家族旁支,家中只剩妇孺,别无助力。

    对于老和尚老说,却不用选。

    因此他晓得,对于士林官场来说,家赀万贯,也抵不过“出身清白”四字。

    三房有再多的银钱,行的也是商贾贱业,族人对于他的财势会羡慕;可到了外头,真不算什么。若不得家族保全,怕是早就被人吞了去。

    外九房尽管穷困,可书香门第,清白人家。对于道痴来说,嗣祖是生员、嗣父是举人、嗣兄是案首,这绝对是到哪里都不丢人的出身。

    简直是意外之喜。

    一个年将花甲的祖母,即将及笄的姐姐,人口也简单,不需在家人照看上太过费心。

    “你明日使人将王宁氏送过来,老衲先见见她……若是她不挑剔道痴的八字,就让道痴承继外九房……”老和尚道。

    王老太爷虽为族长,守着宗族一辈子没出仕,可身上也有举人功名。须臾之间,他想明白其中关键,点点头道:“对四郎来说,承嗣外九房确实比三房更妥当些……银钱只是小事,还是当以功名前程为重……”

    说到这里,王老太爷有些犹豫道:“十二房三代单传,到了三郎这一辈,才兄弟三个……即便王崔氏不喜四郎,怕是青洪也不会愿意将四郎过继出去……”

    舍得将儿子出继的人家,多半是儿子多,家产薄的。而且,通常是旁支过继到嫡支,毕竟人往高处走。

    十二房儿子不多,又不缺家产,在族中的地位,也比外九房要高。

    十二房在庶子养在外边,十来岁才接回来,在族人中本就有些非议;要是再将儿子过继出去,不晓得会生出什么闲话。王青洪爱惜名声,就算顺着王崔氏的意思,将庶子养在外头,也未必会答应将庶子出继。

    老和尚面沉如水,道:“待见过了王宁氏,议定此事,老衲与那混账说。”

    王老太爷惊讶道:“您是要……”

    老和尚点点头道:“当年的事都过去一甲子,皇帝都换了三次,还有什么可忌讳的?我都活了将九十岁,趁着现下还不糊涂,为道痴安排妥当,这辈子也就无所求了……”

    虽说有了外九房这个妥当的承继人家,可老和尚脸上不见丝毫欣喜,反而是深深地无奈……

    *

    等到王老太爷下山,老和尚便叫道痴进了禅房,与之说起这内三房与外九房选嗣子之事,而后道:“你既想要入兴王府为伴读,承继之事便宜早不宜晚。我叫族长明日带王宁氏上山,要是人品妥当,还不多事,就选在这一房。你父亲那里,你也不必担心,老衲会出面为你分说。”

    道痴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有了消息,他看着老和尚,退后两步,这次行的却不是佛门礼法,而是稽首大礼,哑声道:“谢大师父成全……”

    老和尚长吁了一口气,幽幽道:“名分虽能断,血脉却是斩不断……若你腾达之日,能拉扯十二房,就拉扯十二房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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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命硬妪收命硬孙(上)

    第二十四章命硬妪收命硬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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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太爷回到城里时,已经是将晚饭时候。大热的天,出城一趟,老爷子也觉得乏,吩咐人捶腰捶腿。不过想着老和尚吩咐的事情急,总不好明日直接去外九房接人,总要先知会一声,他便吩咐王珍去外九房接王宁氏过来。

    王家族人虽多,可能为王家赚一个贞洁牌坊的,却没有几个。王家在安陆开枝散叶百五十年,贞洁牌坊虽有四座,为安陆士绅人家之首,可王家的贞妇、烈妇现下在世的也只有王宁氏一眼。因这个缘故,即便外九房是旁支,子孙凋零,可也无人敢欺上门。

    王珍虽晓得接王宁氏的事情,多半同祖父今日西山寺之行相干系,可也想不到承继上去。

    带着几分纳罕,王珍带了两个管事,套了马车去外九房接人。

    王家族人多聚居在城北,宗房大宅与祠堂在正北,西北是内房所在,东北则是外房与姻亲聚居。

    与西北一水三进、四进的大宅不同,位于州城东北角这三条巷弄的这些宅院则要小的多,多是杂院与一进院,二进院都鲜少。

    外九房的院子,就在东巷倒数第二家,是一破二的院子。

    所谓一破二,就是在一进院的地方,隔出来小两进来。前院南房,中间修了垂花门,里院是三合房,只有正房,东西厢,南边是垂花门这道墙。

    只有书香人家,讲究内外分明,才会这样修院子。毕竟十丈进深的院子,除去南北房、左右厢,中间的空地本就不多,这样一隔二,布局便更局促。

    开门的是个老仆,听说是宗房大少爷来了,仔细看了王珍几眼,方口称“怠慢”,转身通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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