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雨果就看到了莉娜的眼睛，莉娜有一双天蓝色的眸子，弯弯的桃花眼如同一汪春水般静谧而沉醉，即使岁月在眼角增添了许多皱纹，但依旧无法掩饰那双眸子的深邃，令人忍不住就想要探究那眸子里的故事。雨果的眸子虽然是琥珀色的，但却继承了莉娜的气质。

    莉娜撞到了雨果的眼神，有些慌张地就移开了视线，甚至忍不住就偏过了身体，根本不想和雨果正面接触，可是脚步一挪，她整个人就僵硬在原地。紧接着身体就开始瑟瑟发抖起来，那颤抖的手指完全没有办法平复下来，她只能仓皇地握紧拳头，然后放到了背后，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停顿了一会，莉娜强迫自己再次转过身来，抬起了下巴，故作镇定地看向了雨果，微微张了张嘴，唇瓣蠕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雨果，似乎想要用自己的双眼认真打量清楚眼前的男人，看透那二十二年的空白，细细地描绘出雨果的成长轨迹。但莉娜却失败了，因为眼前的男人和她记忆深处那个稚嫩的男孩已经截然不同，只剩下眉宇之间的阳光在提醒着她，这就是那个小小的孩子。

    这一个认识轻而易举地就摧毁了莉娜，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甚至就连泪水都无法涌现出来，只是愣愣地站着，彷佛灵魂都已经开始在徐徐燃烧，空气之中飘荡着一股令人心碎的花香。

    此时此刻，莉娜才真正意识到，她到底错过了什么，她到底对眼前的雨果做了什么，时间实在太过强大，也太过残忍，将所有一切痕迹都抹去，然后重新书写截然不同的岁月。她不后悔，因为正如雨果所说，她不值得后悔，她甚至就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她的后悔只会让雨果变得狼狈不堪，让弗兰科一家变得一文不名，让她自己变得体无完肤。所以，她没有后悔的资格，没有抱怨的资格……也没有伤心的资格。

    雨果亲眼看着莉娜在自己的眼前分崩离析，却有些于心不忍――作为一个陌生人，他也不忍心看到这些一世帝皇。于是，雨果张了张口，“下午好……”雨果试图想出一个称呼，但却没有寻找到合适的，于是他开口说到，“莉娜，你是来找詹姆斯的吧？”女士，太过生疏，太过刻意；母亲，太过讽刺，太过刻薄；妈妈，太过亲密，太过虚伪……所以，还是称呼名字最为合适，“詹姆斯去演技学院了，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你还是进去等他吧。”

    一边说着，雨果就一边往回走，招呼着莉娜进入别墅，就好像是一个好客的主人。毕竟，詹姆斯现在就寄居在雨果家里，他也没有必要矫情。

    莉娜却没有跟上雨果的脚步，只是目送着雨果走到了木栅栏前，看着那宽厚的背影，莉娜喉咙里的声音终于挤了出来，“对不起……”这一句话，间隔了二十二年，却耗尽了莉娜全部的力量，她知道自己没有道歉的资格，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雨果，对不起。”

    雨果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愣了愣，随即抿了抿唇瓣，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转过身看向了眼前的莉娜，“我接受你的道歉。”这一句话，却让莉娜完全愣在了原地，这是她绝对没有想到的回应，可是雨果嘴角那笑容里的释然，却如此真切，刺痛了莉娜的眼睛。

    雨果是为了放过自己，选择了原谅；更是为了亚当，选择了原谅。他已经花费了二十二年来铭记“母亲”这个名词，却忘记了他的人生里还有更重要的一个人，父亲。所以，他选择了宽恕，与过去二十二年正式告别，他选择站在父亲的身边，成为亚当的儿子，而不是莉娜的儿子。就好像莉娜是詹姆斯的母亲一样。

    只是遗憾的是，雨果花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他对莉娜的念念不忘，何尝不是对亚当的一种伤害呢？还好，雨果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所以，他可以微笑而淡定地面对莉娜；所以，他可以从容而镇定地接受莉娜的道歉。

    雨果嘴角那浅浅的笑容彻底绽放了开来，“进来吧，站在外面继续等下去，就要有人责备我待客不周了。”雨果打开了木栅栏，“詹姆斯最近在这里表现很好，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确对演技很有兴趣，如果你愿意的话，一会可以让他展示成果给你看看。”

    莉娜看着雨果那轻松自如的表情，脚步终于迈了开来，但却是如此艰难，一步，紧接着一步，然后路过了雨果，她甚至可以从轻风之中嗅到雨果身上那清新的甘草香，脚步微微一停，就踩到了木质阶梯上，一步一步往下走。

    “小心一些，这里的阶梯设计看起来很有风格，但我却没有少接到抱怨投诉，太麻烦了。”雨果就落在了身后，友好地介绍到，就好像眼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来访一般，或者更准确一点，是詹姆斯的母亲来访。

    雨果带着莉娜进入了别墅的一楼，莉娜却是好奇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点一滴，脑海里在勾勒着雨果、詹姆斯他们在这里生活的模样，心里却是五味杂陈，那复杂的心情根本难以描述。

    事实上，莉娜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来到了马里布，是为了詹姆斯，还是为了雨果，亦或者是为了挽救家里糟糕的气氛。莉娜只觉得她的生活彻底变成了一团乱，所有事情都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但她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还是说从一开始这所有的一切就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海市蜃楼。

    雨果看着莉娜变幻不定的神情，隐隐约约可以猜到弗兰科一家的混乱，詹姆斯偶尔有透露过口风，但这却和雨果无关，他已经选择了放手，所以他拒绝牵扯其中――即使他知道那混乱很大程度和他有关，但他却没有负责平定混乱的责任。

    “所以，我可以给你一些什么吗？白水？可乐？果汁？或者红酒？”雨果礼貌地尽到一个主人的职责，莉娜愣了愣，“白水，谢谢。”雨果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在了莉娜面前。

    莉娜轻轻端起开水，那暖暖的温度让手心都温暖了起来，低头看着那晶莹透亮的白开水，思绪却缓缓沉淀了下来。突然，外面就传来了喧闹声，打断了莉娜的思路，她抬起头就看向了雨果，雨果露出了礼貌的笑容，“是詹姆斯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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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3章 坦然淡定

    詹姆斯和托比-马奎尔直接冲了进来，两个人一前一后，似乎正在争执着到底谁能够第一个抵达，身后不远处亚历克斯和萨摩拉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慢慢前进着，看起来根本不太着急的模样。

    詹姆斯跑到内庭时还占据了一个身位的优势，可是抬起头时他就看到了莉娜，莉娜就那样出现在他的面前，这让詹姆斯一个措手不及，双脚直接就停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莉娜，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如何应对。

    托比却没有发现这样的小细节，他只是借着惯性一鼓作气地往前冲刺着，最后冲进了大厅里，立刻哈哈大笑地举起双手欢呼着，“哈哈，我告诉过你，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视线看到了雨果，挥了挥手示意问好，随后又看到了陌生的客人，这才立刻把双手放了下来，有些尴尬地看了雨果一眼，却发现雨果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这让托比也哧哧地笑了起来。

    詹姆斯站在了庭院里，远远地扬声喊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他忍不住去看了雨果一眼，可是却又有些心虚，所以视线根本来不及落在雨果的表情上，迅速就闪躲开了。

    莉娜也转过头去看了雨果一眼，却彷佛触碰到了炭火一般，直接就低下头来，再次转头看向了詹姆斯，“我是过来看看你的……”莉娜停顿了一下，“我在城里给你租了一套房子，你如果想要留在这里学演技，就住在城里吧。”

    “我不要！”詹姆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拒绝了，“我为什么要住在城里，我住在这里很好，一切都很好！在你出现之前，所有都很好！”

    话语冲动地就说了出来，可是视线余光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雨果，詹姆斯顿时狼狈地闪躲开了视线。他在指责莉娜的冒然出现，但事实上，他能够在这里留下，何尝不是因为莉娜呢？所以，他指责莉娜的同时，不是也在指责自己吗？这个认识，让詹姆斯感觉脸颊火辣辣的。

    “詹姆斯！”莉娜狠狠地训斥了一声，可是却显得底气不足。莉娜知道，她伤害了雨果，狠狠地，而詹姆斯就这样跑上门来，更是让雨果难做，可是在詹姆斯面前，她也没有底气和立场，当初在家里的争吵又一次轮回地出现在了马里布。这让莉娜难堪，更让她痛苦。

    雨果看了看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插手，远处萨摩拉和亚历克斯两个人也是一脸错愕地站在了黑岩石酒柜旁，托比站在屋子里更是手足无措，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大家先进来吧，站在外面晒太阳也需要做一做防晒，不是吗？”这一句调侃让站在远处的亚历克斯一下没有忍住，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

    随即亚历克斯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不太合适，连连摆手，“不要介意我，不要介意我，你们继续。”然后他就和萨摩拉两个人低着头一路小跑着进入了大厅，纷纷和莉娜点头示意之后，就拉着托比悉悉索索地朝游戏室走了过去。

    詹姆斯被这样一逗，想笑又不能笑，想发火又生气不起来，着实难受得紧，只能是倔强地梗着脖子，站在外面，一动不动。

    雨果看着孩子一样的詹姆斯，哑然失笑，“邀请第二次的时候就代表没有机会了。”那戏言一般的调侃却让詹姆斯抬起头，蠕动了一下嘴巴，却结果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别扭地挪着小步子，一点一点靠近，终究还是进入了大厅。

    雨果左右看了看，“我想你们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詹姆斯，如果有必要，你可以带你母亲去参观一下你的房间。我就在游戏室，有需要再叫我。”

    说完，雨果就对着莉娜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朝着游戏室的方向走了过去，“雨果。”莉娜的声音让雨果的脚步停了下来，莉娜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双琥珀色眸子里的淡然和从容让她节节败退，最后张了张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雨果想了想，虽然他不想管弗兰科家里的事，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卷入了进来，而且还收留了詹姆斯，所以，从责任上来说，他即使想推卸也没有办法了。想到这里，雨果不由看了看詹姆斯，嘴角勾勒起一个弧度，轻轻摇了摇头，也许在很久以前，詹姆斯彷佛一颗榴莲一般，出现在他面前时，今天的情况就已经注定了。

    长舒一口气，“莉娜，你是一个好母亲，一直都是，守护了弗兰科这么久，不应该轻易放弃。”说完，雨果又看了看詹姆斯，詹姆斯那充满无助和内疚的视线就这样看着雨果，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那透亮的眸子，“你的眼睛很像莉娜。”雨果嘴角的笑容顿了顿，随即雨果就转身进入了游戏室，把大厅的空间留给了这两个人。

    莉娜和詹姆斯就这样尴尬地站在大厅里，不知所措。最后还是莉娜主动开口说到，“对不起……”

    詹姆斯倔强地别过了头，“这句话你需要说的对象不是我。”而是雨果。

    莉娜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我知道。”

    进入了游戏室的雨果一下就看到了躲在门口偷窥的三个人，他瞪圆了眼睛把他们驱赶进去，紧紧咬着牙齿，压低声音说到，“人家母亲过来探望儿子，又没有什么八卦，你们在干什么。”

    “那是詹姆斯的母亲？”亚历克斯诧异地说到，然后看了看托比和萨摩拉，“那不就是……”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雨果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对，也是我的母亲。”这件事其实大家或多或少都是知道的，雨果始终都很坦然。

    看到雨果的淡定，大家如此紧张焦躁反而是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最后还是萨摩拉鼓起勇气说到，“所以，你真的没事吗？”

    雨果耸了耸肩，“是的，我没事。”除了有些想念亚当之外，一切都很好，他真的已经彻底没事了。看着眼前三个担忧自己的脸孔，雨果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怎么，进来游戏室，不打算玩游戏了？今天要不要看看我的厉害？”

    “切，就你那烂水平……”亚历克斯直接就开启了嘲讽技能，萨摩拉连连附和，就连老实的托比也认真点了点头，“你就是垫底的那个。”这话让雨果狠狠地握起了拳头，“嘴巴上能说不算什么，还是要看真功夫！”

    一群人就涌到了游戏机前，开始比拼了起来，甚至还为了谁和谁先玩，比起了锤子剪刀布。所以说，男人在大多时候都像是孩子，即使成家立业之后，即使成为父亲之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游戏室的门再次被悄悄打开了，詹姆斯静静地站在门口，莉娜已经离开了，他送她离开的。詹姆斯知道，雨果已经原谅了莉娜，但比起原谅来说，更多是选择了放手。正如雨果很早很早以前说过的，弗兰科一家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而雨果和亚当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现在和未来，过去的早就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为了过去而忘记现在。

    雨果不需要詹姆斯的同情和愧疚，因为他没有“抢走”雨果的母亲和童年；雨果也不需要莉娜的缅怀和关心，因为莉娜有一个家庭需要照顾，雨果有一个父亲需要照顾，他们都可以各自过得很好。

    在“雨果”出现之前，莉娜一直都是一个优秀的母亲，詹姆斯没有办法否认这一点。

    生活很多时候都很讽刺，当初莉娜选择了离开，选择了遗忘，选择了继续前进，而雨果却被困在原地，不断苦苦挣扎，饱受煎熬；现在，雨果选择了原谅，选择了放手，选择了继续前进，可是莉娜却被过去重新纠缠上，在后悔和自责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