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来得正好，亚当说……”老杰克兴致冲冲地就站了起来，正准备说什么，却被小杰克打断了，“雨果回来了。”

    “什么?”老杰克愣在了原地，小杰克只能再重复了一遍，“亚当，雨果回来了。”

    雨果站在‘门’口，被小杰克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他深呼吸了一下，抬脚走进了便利店，视线只来得及打量整个便利店约莫三百多平方英尺大小然后屋子里的三个人就进入了眼帘里，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站在柜台后面的那个男人看起来都快要六十岁了，杂‘乱’的胡子和一头灰白的头发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有打理了，额头之上的沟壑深深地雕刻着岁月的痕迹，眼角的沧桑一清二楚地叙述着时光的烙印，那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在屋子里并不明亮的灯光之中显得有些浑浊，那张暗红‘色’的‘唇’瓣干涩得已经有些龟裂。深灰‘色’的衬衫就像是‘揉’成一团从某个角落里‘抽’出来一般，但还是无法掩饰男人那魁梧壮硕的身材，粗粗一打量，至少是六英尺往上走的高度，厚实的肩膀和并不突出的小腹还是可以看出一些健身的痕迹。

    这个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粗糙、邋遢、狼狈、颓废，但如果细细打量，就可以发现那紧紧皱起的眉宇有着凌厉的男人气概，眉眼之间的俊朗更是充满了岁月沉淀下来的宝藏，浑浊却深邃的眸子就像是大雾夜晚里的星辰，即使再多的雾气也无法遮掩那星辰的明亮，那种属于法国南部男人的慵懒和潇洒零零星星地在眼眸里可以寻找得到。下巴的坚毅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失去锐利，棱角分明的脸庞虽然变得松弛了，但依旧可以找到属于北欧男人那致命的吸引力。

    这男人年轻时该是多么帅气俊朗，多么意气风发，搭配那比之橄榄球四分卫也毫不逊‘色’的身材，可以想象他在学校里的风云事迹。只是，那糟糕暴躁的脾气却让人无法想象他年轻时到底是什么‘性’格，也无法想象他结婚之后为什么愿意安于一隅，就在蓝切斯这个小镇里待了一辈子。他年轻时应该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雏鹰，在外面的世界拥有无比广阔的天地。 这就是他的父亲，亚当一兰开斯特。 雨果可以在那眉宇之间找到属于自己这具皮囊的痕迹，那朝着额头舒展开来的俊‘挺’眉‘毛’完完全全地遗传给了自己，雨果的心脏刹那间紧缩了起来，原本他还在担心自己见到亚当时反应是否会不够真实，但这一刻，雨果却是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是他的父亲，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低声呼喊着。

    雨果看着亚当，他可以在亚当的眸子里看到那一闪而过的不知所措和慌‘乱’仓惶，亚当甚至握了握自己的拳头，往后退了一些，彷佛这一点点距离就可以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一般。在这一瞬间，雨果的眸子忽然就有些湿润了，因为他终于看到了兰开斯特的父亲，就好像看到了陈雨果的父亲一般，时隔十年的见面，再次相见时却不仅仅是时间的距离，还有空间上的距离；因为他感受到了那种隐晦却深沉的父爱，也许亚当是一个脾气糟糕的男人，也许亚当在电话里从来不假辞‘色’，但他就是自己的父亲，前所未有的确定。

    雨果记得，亚当今年应该只有五十四岁而已，但他看起来却像是六十岁，小杰克说过，亚当的身体一直不好，这让雨果不由就开始担忧了起来，原来他的父亲也已经‘逼’近知天命的年龄了。在这一刻，兰开斯特的父亲和陈雨果的父亲，重叠到了亚当身上，让雨果的心脏被狠狠抓住了，呼吸刹那间就停滞了下来。

    亚当完全没有预料n)l子会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出现，这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略微愣了愣，亚当随即就暴躁地吼到，“你回来干什么!是不是在外面又闯祸了?如果你是想要让我来帮你收拾烂摊子的话，你可以死心，我是不会管你的!滚!”

    雨果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骂回去， “闭嘴!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有什么问题就只会哭哭啼啼地找父亲，就算有问题我也会自己解决，所以你可以不用担心了!”

    人似乎总是如此，把自己最丑陋但也是最真实的一面展示给家人。也许面对同样的指责，在社会上可能反击也可能包容甚至可能原谅，但面对家人时，往往就容易彻底爆发出来，将指责演变成为一场战争。

    亚当被雨果的这一番反驳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正在担心着，自己刚才和老杰克的对话是不是被雨果听到了，那么他的发言在此刻就不是那么站得住脚了。所以，亚当在这一刻就沉默了下来。

    雨果没有理会沉默下来的亚当，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老杰克，“好久不见，老杰克。”

    “嘿，雨果!你……真的长大了!”老杰克显然还没有办法立刻将屏幕上的雨果和现实生活中的雨果联系起来， “要知道，上次见到你时，你才……这么高。”老杰克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比划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眼前这高大的男孩，然后感叹连连，“真是不敢相信。”

    雨果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泰勒父子看到自己时都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认出自己，十年时间的间隔确实太过久远了，但亚当见到自己时，却没有任何停顿，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亚当有去观看自己的电影?还是说亚当也曾经在‘私’底下偷偷见过自己?

    “爸!”小杰克拉了拉陷入了震惊的父亲，老杰克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而是看了儿子一眼，“什么?”随即他就注意到儿子把视线投向了亚当，老杰克这才反应了过来， “哦，上帝，亚当，抱歉，我忘记了，我必须把时间留给你们。”老杰克的话让亚当转头看向了别处，试图掩饰他的尴尬。

    老杰克却彷佛没有察觉到一般，接着说到，“所以，雨果，午饭你要在这里吃吗?要不，过来我们家吧，莫莉会很开心你的到来。”

    雨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父亲一眼，其实他也不太确定，但雨果还是诚实地回答到， “如果有必要的话，不过我现在也不太清楚。”

    小杰克看父亲似乎还有话要说，他连忙阻止了父亲，“爸，有什么话你还有足够的时间。”

    老杰克这才讪讪然地点了点头，“恩，恩，我知道了。哇哦，雨果真是一个大孩子了，真是太神奇了，不是吗?”老杰克转头对亚当说到，“亚当，我把空间留给你们了，儿子，走吧。”

    泰勒父子先后离开了便利店，然后这里就只剩下兰开斯特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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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9 沉默以对

    便利店里一片安静，雨果此时才有空去打量这个空间，和他脑海里的印象几乎没有太多的变化，一模一样的货架、一模一样的摆设，只是记忆中柜台上那套儿童用马鞍消失了――当然，这套马鞍即使现在留着，他也不能使用了。

    店铺里的光线并不明亮，彷佛空气里都漂浮着无数粉尘，干燥得让皮肤一阵发紧，彷佛随时都会脱皮一般，这让人有些压抑。雨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长大了，所以总觉得空间缩小了，空气也变得稀薄了。

    “所以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亚当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沉默了，所以他开口打破了空气里那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以为这里是我家。”雨果转头看向了亚当，认真地看向了父亲的眸子，也许有刚才那段对话的鼓舞，也许有面对面‘交’谈的直接，雨果之前的担忧和烦躁在此刻都消失了，他坦诚而直接地看向了父亲，坚定不移地说到。

    “你不是已经选择了好莱坞吗？”亚当根本没有任何停顿，直接就反驳了回来。

    “所以你是打算继续和我争执关于我职业的事吗？”雨果看着亚当那双浑浊的眸子，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不耐烦地扬声争执，而是保持了话语的平稳，不紧不慢地说到。

    “你知道我不喜欢演员，我也不支持你成为演员！”亚当面对雨果的眼神，心头顿时一阵烦躁，粗声粗气地吼到，“这也是你离家出走的原因，不是吗？你已经十年没有回来了，所以，不要告诉我这里是你家，这简直就是再荒谬不过的话了！”

    雨果心头的烦躁还是不可遏制的上扬了起来，亚当似乎就有这种能力，将两个人的对话演变成为一场战争，但雨果还是强迫自己把到嘴边的恶言都吞了下去，“那‘门’口的海报是怎么回事？”

    雨果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父子要以这种方式相处，而亚当明明很关心自己，即使他不知道如何表达，也没有必要用这种糟糕的方式让两个人之间矛盾不断加深。

    在出发之前，雨果有无数的担心和猜测，十年时间的间隔实在太大，让雨果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特别是亚当对自己成为演员这件事是抱反对态度的，两个人之间的相处确实有太多不愉快；但是刚才了解的只言片语，却让雨果意识到，他们父子之间也许不是那么亲密，但也绝对不应该是现在矛盾重重的模样。所以，既然已经回来了，既然已经站到了这里，雨果想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

    听到雨果这直接的话语，亚当眼神略微一慌‘乱’，然后用更加的愤怒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广告，那只是广告而已，不具备任何意义，如果你想用那个东西来做借口，我现在就可以去把那该死的东西撕下来！”

    “你知道不是这样的，我也知道。”雨果看着父亲的愤怒，百思不得其解，然后省略了所有的过程和曲折，直接开口说到，“刚才你和老杰克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雨果这单刀直入的话语让亚当直接就愣住了，他那隐藏在杂‘乱’胡子和头发后面的脸庞刹那间失去了保护‘色’，只能勉强得说到，“那只是因为我不想在那老家伙面前认输罢了！”

    “我还和小杰克聊了很久。”雨果的一句话就击溃了亚当所有的辩解，可是亚当却不是那么轻易就会缴械的男人，他还是试图重新组织语言，想要再进行反驳，但雨果却不打算再给他这样的机会，“爸，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要一直这样，你为什么要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你为什么要一再拒绝我的好意，难道你真的不想认我这个儿子了吗？”

    面对雨果的步步紧‘逼’，亚当却是眼神一凛，直接扬声说到，“那你为什么当初选择了离家出走，现在却又试图来弥补这段关系呢？”

    雨果过去一年时间来的异常其实亚当也感觉到了，雨果原本是主动离家出走的，如果不是经济上的困难或者是讨论莉娜的问题，雨果根本就不会联系亚当，即使之前有过几次求助，两个人的‘交’流也十分不愉快。但是从去年感恩节开始，雨果的态度就隐隐发生了变化，亚当可以感受到雨果的主动，但他同时又不由猜测，雨果是不是察觉到了他一直隐藏的秘密，这让亚当十分不安，除了用暴躁的方式去转移雨果的注意力之外，亚当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亚当是那种传统的西部男人，和朋友相处时十分豪爽大方，但是在面对需要表达感情的时候，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他都显得十分笨拙，比起将这种情感说出来，他更习惯于把所有想法都隐藏在内心深处，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

    雨果被亚当的这一句话说的顿时心头一振，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亚当并不是察觉到了自己灵魂的变换，只是单纯对自己的步步紧‘逼’做出的反应罢了。

    “因为你是我父亲。”雨果开口说到，仅仅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亚当不适应地避开了视线，颇有些狼狈，“我想成为一名演员，我也正在努力朝着这个梦想前进，但梦想和家庭并不起冲突，我想我们需要多一点‘交’流，不是吗？”

    亚当沉默了下来，他已经失去了先机，刚才雨果听到了他和老杰克的对话，这使得他失去了自己一直以来作为掩护的借口，同时也让雨果找到了突破口。虽然亚当不知道雨果为什么突然就想通了，打开了心结，选择和自己重新修复关系，但亚当却知道雨果说的没错，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何尝不渴望能够和儿子心平气和地聊天呢？亚当已经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和儿子静下心来对话了，自从她离开的那一年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那一年他才八岁。

    看到亚当的沉默，雨果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男人之间的对话总是显得十分艰难。雨果偏过头看向了一旁，然后就看到了窗户上用来遮挡阳光的纸张，居然是一张张电影海报，右下角那张是“死亡诗社”，旁边的是“哈德森之鹰”和“小餐馆”，在上面是“闻香识‘女’人”和“义海雄风”，他目前出演过的十部电影，海报全部整齐地摆放在窗户上面，其余的地方则用报纸代替。

    雨果似乎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正准备靠近一些看两眼的时候，亚当却察觉到了雨果的动作，不由咳嗽了两声，开口说到，“所以，你不介意你母亲的事了？”

    亚当的话让雨果猛然就转过头来，雨果可不会忘记，这件事就是他们父子矛盾的导火索，亚当曾经说过，莉娜是被他赶走的，而显然雨果和莉娜的感情更为亲近，毕竟亚当可不是一位愿意和孩子一起玩耍的父亲，所以雨果与应该承担所有责任的父亲彻底分裂了开来，两个人渐行渐远。

    “我好奇的是，妈妈当初为什么没有带着我一起走。”雨果眯着眼睛说到。

    这是雨果思考许久之后，最大的一个漏‘洞’，既然亚当说莉娜是被他赶走的，但是亚当并没有拘禁自己，那么莉娜离开时为什么没有带走自己呢？如果是这样，这显然和事实情况并不符合，莉娜真的和儿子关系十分亲密，而且又担心脾气粗暴地赶走自己的丈夫没有办法照顾好儿子，那么莉娜是不可能独自离开的。这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不是简单的决定，特别是雨果和亚当关系并不好的情况下。

    亚当因为雨果这一句话再次沉默了，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十几年之后，雨果会突然发现了这个漏‘洞’。一直以来，这个谎言都是天衣无缝的，雨果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亚当所描述的情况，只是在莉娜离开之后，父子关系就彻底破裂了，然后父子就开始了长达十五年的对抗。可是今天，雨果回来了，所以十几年来的情况似乎就要分崩离析了。

    “那又如何，你不应该来问我。如果你要指责我，这十几年你已经说得够多了，所以，现在没有必要再重复一次，我告诉过你事实的真相，不管你是否相信，就是这样。”亚当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继续坚持这个说法，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所以，如果你要恨我的话，继续，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雨果没有立刻开口，他可以从亚当那微微变化的脸‘色’上察觉到异常，亚当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情绪的男人，但他同时也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亚当的犹豫、挣扎和顾虑雨果看在眼里一清二楚，突然之间，一个大胆的想法如同闪电一般进入了他的脑袋里，这让雨果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所有一切就都得到了解释，可是，事情真的会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