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嘉宾声音响起后，屏幕的五格画面中，四位作家掩饰不住的失望颓然，只有最右下角的那个瘦巴巴的中年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狂喜。

    然后起身，跟周边的师长亲友热情相拥。

    镜头晃了下，邓铮微微一怔，居然在这位烨村身后的位置看到了一个老熟人，而那人，也是起身跟烨村拥抱了的。

    一听到获奖作品名字。郭睿当即摇头讥笑：“还真是讽刺啊！这位烨村写的这本《垣壑》，打着要‘反思、反省精英文化壁垒’的旗号，自诩是一本反应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间鸿沟的作品。卖书却还是卖的精英价格，一本看了让人很不舒服、纯属装逼专用的书卖两百多一本。哪个老百姓会去读？居然还能拿年度畅销大奖！”

    李瑾就笑：“得了吧。你看看作家权势榜上排在前边的那些个人，哪个不是靠价格取胜，卖的就是给所谓精英人士看的。这位烨村是今年所有版税收入超过8000万的作家中，唯一销量破百万册的。而且据说还有四种语言的译本在国外售卖。勉强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蒋志鹏笑了笑，给邓铮杯中斟上了酒：“老弟，这书，你看了没？”

    邓铮点头：“翻了翻，不过看得很郁闷。看完后我差点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

    蒋志鹏有个圈内的朋友送了他两本。说今年流行看这个，他顺道就拿给了邓铮一本。

    邓铮闲下来的时候还真翻了翻，这本书主要想表达的是，因为长时间的政治稳定、社会稳定，造成了阶层的固化。

    由于物质相对较为富足，所以这种固化和差距更多体现在精神文化层面。少部分人对于传统文化的继承比较多，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精英优越感，和普通大众、甚至外界其他文化间存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很真实残忍的鸿沟。他们不承认，但潜意识里却壁垒森严。

    而普通百姓的大众文化与外界接轨度高，彰显了文化的与时俱进与包容性同时。也潜藏有丧失传统内核的巨大隐患。

    这本书通过两个家庭三代人的沧桑变迁，来阐述对于这个问题的忧思。

    这本来是个很高大上的题材，不过这个烨村明显用力过猛、太过夸张。而且有些跑题的嫌疑。

    全书洋洋洒洒三十几万言，似乎仅限于对人类的失败、病理、适应不良、不相容、焦虑和无能的思考。就彷佛当今世界绝不是个适合生活的福地，每多活一天就是罪孽、负累。读过之后让人很长时间心里都不太舒服，极易产生悲观厌世情绪。

    邓铮反正很不喜欢，甚至觉得比所谓青春疼痛文学什么的还让人不舒服。

    蒋志鹏就笑：“你还真看了啊。这书我一看名字就知道特没劲！郭睿说得很对，纯属装十三专用！”

    邓铮正想回答，这个时候，屏幕上那个意气风发的瘦削中年，手拿奖项。开始了获奖感言：

    “首先我要感谢我的恩师，杜绥山老师。是他不断敦敦教导我：文学在我们这个国度里。拥有数千年的悠久历史，是以特殊的内容、形式和风格构成了自己的特色。作为作家，一定要有自己的审美理想，要有自己的起支配作用的思想文化传统和理论批判体系……”

    杜绥山？！

    邓铮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这么说，刚才跟这位烨村起身相拥的人，自己没看错，就是先前狂犬乱吠的杜赟。

    “其次，我要感谢我的父母，是他们生我养我教育我……”

    “再接着，我还要感谢一路走来的读者们……”

    “最后呢，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这个人，据说今年有一部通俗读物卖了一千多万册，而且还有另一部更是夸张，只是在报纸上连载，便长期占据各种话题榜的前三位置，就连我们小区门口保安都在看。没错，他就是你们此时心中想的那个人。”

    大屏幕上响起了一阵议论声，导播镜头唰地给到了观众席上的杜赟，杜赟似乎也有些意外，但是诧异过后，却是浮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卡座内，李瑾、郭睿、蒋志鹏三人停止了闲谈，愤愤不平的同时，有些担心地看向邓铮。

    邓铮面色不变，继续看向大屏幕。

    烨村继续道：

    “我感谢他，是因为我之前一直认为现实世界中存在一种大的危机，或者说是世界危机，但并不是说各种各样危险的事情在发生，像毁坏自然、核武器威胁和人口过剩。更多的是一种真正的道德或精神危机。这种危机，造就了文学之路别无选择，要么是成为与电视等竞争的非常粗俗的娱乐工具，要么成为一门艺术并因此只拥有有限的读者。这个人作品的疯狂贩卖，帮我证实了这种危机的确实存在，也直接促成了我明年发行的《垣壑》第二部的诞生。不过好的事情是，翻开今年的版税榜，往下看了一多半，暂时还未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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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140 群情激奋

    烨村在颁奖盛典直播现场的这番明嘲暗讽，并不是一时兴起、意兴所致，更不是因为杜赟。

    纯粹是因为近段时间来的遭遇让他压抑不住，不吐不快。

    想自己在文坛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一直不温不火。今年好不容易炮制出了一部大作，版税收入拿到手软不说，还获得了“华语通俗文学大奖”的青睐，给了个分量极重的“年度最佳畅销作品奖”提名，而且纵横比较其他几位提名人，就属自己的得奖呼声最高。

    这一下好，利有了，名也马上有了，顿时趾高气昂，走在路上胸膛都能挺到激凸，幻想着到处可以听到人们的议论羡慕之音。

    结果呢，从获奖提名公布到现在的三个多月里，小区门口的保安没来跪舔，女儿学校的老师不曾家访，去楼下小卖部买一瓶酱油特意报上‘烨村’的名字居然也不免费……一群粗鄙烂俗的小破老百姓，半点远见卓识和高雅情操都没有，本作家这提名可是仅次于“国家文学奖”、“中国文学传媒大奖”的第三奖项啊！

    更可气的是，这些人对自己获得提名不清不楚、不闻不问，却天天都在讨论那什么《萍踪》、《射雕》，尤其是最近的那个《射雕》，都他妈快看疯了！

    小区保安拿几份连载《射雕》的破报纸，居然在小卖部免费换了一箱酱油！

    一整箱啊！那可是整整12瓶！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最可气的还在后头，刚才过来颁奖现场途中，车子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有好几十人拉着横幅抗议，声讨奖项不公，要为“金梁先生”。为“销售一千一百万册的《萍踪侠影》”讨个说法。

    “一千一百万册”这几个字，就跟针一样扎到了烨村的眼睛，刺痛了他的敏感神经，他瞬间便火了，这种情形，就好像一个房事不举的丈夫一听到“强”、“硬”、“悍”、“勇”这些字眼就烦躁狂暴上蹿下跳想发火一样。

    更别说，在他上台颁奖前，整整一个多小时里，左侧不远处的三个记者都在热烈疯狂地讨论关于《射雕英雄传》的大结局……

    他忍不下去了。

    音乐清吧的大屏幕上。出了这么一段很有话题性的小插曲后，颁奖盛典继续进行。

    蒋志鹏、郭睿、李瑾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一则烨村当众嘲讽了他们共同的朋友，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谁都知道他说的是金梁是邓铮；二则他最后说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文学别无选择，沦落为与电视等竞争的非常粗俗的娱乐工具？圈圈你个叉叉，我们这行招你惹你了，怎么就成非常粗俗的娱乐工具了！写小说了不起啊！

    郭睿“啪嚓”推倒餐牌，冷笑着，直接开骂：“从头到尾我只听到了三个字：装逼犯！”

    李瑾也是一脸愤愤不平，捋起袖子。就要开炮，邓铮忽然问她：“这个烨村今年版税收入多少？”

    李瑾愣了下，思索道：“……我之前特意留意了一下。好像是8420万，名列版税收入排行榜的29位。”

    “来。天冷，难得休息，都喝一杯暖暖身子。”

    邓铮听完没说什么，面色如常地招呼大家喝酒，还给戒酒快两年的郭睿也倒了半杯。

    而这会儿，伴随着直播进行，网上争议的声音已经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