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早会恨我的。”
“没有哪一种恨可以代替爱。”
“不,那只是现在。时间的风会将一切都吹走。”
“我发誓――”
“誓言也会被风吹走。”
“那我就变成风,永远带着你一起走。我没有骏马,可倘使你愿意与我翻山越野,渡过全世界最遥远的大海,我的爱就是我们的骏马。”
女子冲下方的高登勾了勾手指,念出这一幕戏剧的最后一句台词:“那你为什么还不上来?”
高登一跃而起,手掌搭住阳台边沿,翻身而上。
两人四目相对。
月色下,少女的脸有一种别具一格的美。睫毛又浓又长,眼睛很大,乌黑色的眼珠闪动着野性的火焰。她的嘴唇稍厚,但轮廓美妙,色泽樱红,嘴角微微上翘时显得有点狡黠。长发是翡翠色的,又滑又直,仿佛能闻到树叶的清香。最特别的是她的耳朵,尖而细长,生着像蒲公英一样莹白细小的绒毛。
这是一个森精!大概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准确地说,她更像是人类和森精混血的后裔。
高登顿感惊讶,警觉地握住了衣袖里的匕首柄。
森精属于精类,常年生活在仙女域苍莽无边的森林里。森精个个美貌动人,能歌善舞,精通文学、绘画、乐器、雕塑……几乎所有的森精都是艺术大师。除此之外,森精的武技同样不可小觑。他们擅长轻灵迅疾的剑舞,箭术更是出神入化,当世十大高手之一的伊丹晴就是一个血统纯正的森精。
森精在人类社会,特别是贵族阶层炙手可热,常常受邀在重大的节日盛会上表演。他们的性子高傲又单纯,摸熟了很容易相处,但森精几乎不与人类通婚。他们拥有漫长的寿命,最普通的森精也能活上一千年。若和人类相爱,迟早要受活寡。
“当兵的,觉得很意外?”少女瞄了一眼高登的绑腿裤和皮靴,嘴角又弯弯地翘起来。
高登道:“是的,我完全没想到,能在这样的午夜邂逅一位美丽的森精。”他不由暗暗生疑,一个森精怎么会住在靠近沙漠的城市?
“只是一半的森精。”少女用俏皮的语气说,“说真的,你能背出这么一大段戏剧对白,我也很意外呢。你可一点也不像是沙狐部落的士兵,如果把你的假胡子揪下来,那就更不像了。”
高登心脏一跳,目光掠过对方娇嫩的咽喉,匕首几乎要刺出去。但他摸不准少女的底细,就绝不轻举妄动。“小姐,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他洒脱地扯掉胡须,剥除脸上的蜂胶面粉,恢复本来的面目。
“噢!”少女轻轻吹了个口哨,“美少年,你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做我的情人好不好?我会用火红的玫瑰花铺满你的窗台。”
高登楞了一下,少女忽然笑得像一只迷人的野猫:“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在念一段戏剧对白,我可不喜欢你这种小白脸。嗯,你受了伤,为什么不来床上好好躺下?”她对高登招招手,腕间的宝石手镯闪闪发亮。
不等高登开口,她轻盈地转身,率先走回房间,以悄无声息又敏捷的动作,将躺在地上的东西踢进床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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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对白(下)
高登眼神一闪,少女的手腕细巧,宝石手镯显然太大了,几乎滑到了大拇指。
高登差一点全力刺出匕首,她背对着我,后心毫不设防。只要一下,就能解决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森精。
“你在犹豫什么,胆小鬼?是什么拖住了你的脚步,让勇猛的狮虎变成了胆小的羔羊?”少女扭过纤细如蜂的腰肢,盈盈一笑,牙齿似去皮的杏仁一样洁白。
“陷入爱河的人难免患得患失,正像盈亏圆缺的月亮。但它总会高挂夜空,照亮吾爱。”跟着少女的台词,高登念出了戏剧第二幕的对白。森精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还是暂时虚与委蛇一番,以免节外生枝。
“皎洁的月亮也在催促你,别让爱人焦急等待。”少女斜倚门框,双手交别在腰后,慢悠悠地晃着脚尖。她赤着双足,趾甲薄而透明,脚指缝里洁净得像莲藕。
“我的心已经交给了你,爱人倘若焦虑,我同样心急火燎。”高登走向房门,目光掠过少女玲珑的足踝,兽牙脚镯雪白精巧,又长又直的双腿套着低胯的绛紫色灯笼裤,蜡染印花,裤脚扎紧,圆鼓鼓的小****充满诱惑。
高登走到少女身畔时,后者忽而凑过来,贴着他的耳垂小声说:“你这个狡猾的家伙。”她轻笑着旋转开,身上V字领的鲜艳短衫也随之旋转,装饰的褶皱、流苏和刺绣像层层叠叠涌动的花浪,绽放出热烈而奔放的芬芳。
“请吧,狡猾的美少年,尽管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少女踮着脚尖,绕着房间四壁翩然旋转,曼声吟诵,“你的脸孔如新月,你的眼睛如宝石,你的嘴唇像珊瑚,你的腰肢像杨柳。请与我举杯交欢,共同畅饮禁忌的美酒。”
高登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他从没遇到过这种对手,前一句还是正常交谈,后一句又转换成了戏剧台词。戏子?文艺少女?脑子坏掉的森精?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他看得出少女转动时,举重若轻的平衡能力。换做他的话,早就晕头转向了。
“我能否有幸得知你的芳名?”高登决定控制话题,一步步施展审讯技巧,套出少女的底细。
“姓名犹如过眼烟云,再华美的裙子也遮不住丑陋的心。”
“请原谅我的好奇,仙女域的耳语森林是不是很美?”
“美无处不在,沙漠中也能盛放鲜花。”
高登暗暗皱了皱眉:“这倒是。你一定特别喜欢辽阔的沙漠,才会不远万里来此居住。”没有森精会喜欢植物稀寥的沙漠。高登的话暗藏了陷阱,这也是审讯惯用的技巧:即在一句话里刻意说出一个错误的信息,引诱对方反驳,从而证实这句话里的其它信息是正确的。
少女飘然转至高登跟前,面对面,几乎相贴。“是我丢失的一根疼痛的肋骨,呼唤我来到这个地方。”她戏谑地眨眨眼,又旋转着离开。
高登的眼角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他保持耐心,继续兜圈子。但少女的对答总是云山雾罩,令他无从切入。
“这间闺房布置得很漂亮。”高登锲而不舍地说。房内没有点灯,但他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的正对面是香之国的雕花大衣柜,倚墙而立,以精美的金箔包角。邻近有一座壁龛,陈列着瓷之国的彩釉花瓶,里面插了几根艳丽的孔雀翎羽。左首是一张金线纱幔笼罩的宫廷象牙床,樱之国的桃木格子屏风位于床侧。
“声音还很动听呢。”少女手臂舒展,指尖一拨彩釉花瓶。“咣当”一声,花瓶落地,摔得粉碎,清脆的瓷片撞击声夹杂着少女不羁的笑声。
高登望见屋角摆放着星之国的梳妆台,打磨光亮的镀银镜子足有半人高,镜框镂金雕纹,镶嵌红绿宝石。台上有十多个首饰盒,盒盖大多敞开,凌乱堆放着女人佩戴的耳环、项链、戒指、手镯、脚镯。
那几枚钻戒的尺寸比少女的手指要大一号。高登不露声色地移开目光。
“你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为什么?”少女忽然开口,目光四下一扫,在首饰盒上停留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来,“聪明人通常不长命哪。”
高登心头一寒,仿佛被猛虎盯住的猎物,骤然生出一丝凶险的征兆。这是肉身的本能反应,他霎时明了,少女的战力很强,至少比自己强得多。而他目前的伤势,绝对不适合再拼命了。
“我的心跳快如箭矢,只求射中爱人芳心。”高登脱口而出,这并非出自戏剧对白,而是急中生智的自救。
少女讶然挑了挑眉毛:“爱恨纠缠不清,负心人也会被恨意之箭射穿心脏。”
高登看到少女迈着灵巧而危险的步伐,绕着他越转越近,漂亮的大眼睛闪烁着爪牙般的锐利。
“恨?不!”在生死的一刹那,高登彻底爆发了自己的天赋。他的冷静,他的狂热,于此刻酣畅淋漓地撞击,喷薄出最耀眼的火花!
“我的爱,永远也不要说恨!此刻我肝肠寸断,流连在昔日的甜蜜之所。这是酸涩的甜蜜,痛楚的欢愉,绝望的希望!我的泪水永不干涸,但我仍会微笑着亲吻你离去的痕迹,并深深感激。这样热烈的爱会有一天变成恨么?”
高登凝视少女的眼睛,颤抖地张开双臂,高声倾诉。这一刻,他抛却生死,融入扮演的角色。他就是戏剧中的悲伤爱人,是眼镜蛇家族的继承人,是血狱会的天才刺客,也是人生戏台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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