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几个月,时值夏日。

    林**正吃了中饭,便依旧乱逛消食儿,沿着花园边上才钻出月门,忽然看见小丫头拿着一本什么书乱跑,她急忙喝住,问道:“你哪里拿了我的书,做什么去?”

    不料小丫头道:“姑娘,这不是姑娘的书,方才我看到凌大人经过,这本书自他身上掉下来的,我正赶着要送还给他呢。”

    林**一怔,道:“他的书?”正要鄙夷他竟能看什么书,忽然一眼看到那本书封皮上隐约有“花月”两个字,当下忙要了过来,一时又惊又喜,喜不自禁:原来这正是她近来心心念念想要找的一本。

    这些日子林**苦闷无趣,得了这书,如久旱得了甘霖,哪里肯放手,幸喜左右无人,正要叫小丫头不要走漏消息,却见凌景深去而复返,东张西望在找什么东西。

    林**吓得忙把书藏在背后,偏凌景深看了过来,见她一脸鬼祟,便问道:“小姐可看见我丢的一本书了?”

    林**毕竟是个有教养的官家小姐,虽然心爱那书,可当面儿扯谎的事仍是做不来,脸上微红,无奈地就把书拿出来:“可是这本?”

    凌景深面无表情地点头道:“正是这本,多谢。”竟拿了就拔腿要走。

    林**忙叫了一声:“你等等!”

    凌景深停了步子回头看她,林**红着脸,便说道:“你哪里来的那本书?可是你自己看的?”

    凌景深仍是淡淡地说道:“是外头买的,倒不是我自己看的,是敏丽说要看,我帮她找的,一直没得空送去。”

    林**听了这话,大喜道:“是敏丽的?那你给我就是了……我、我这两日正要去找她玩,顺便替你送给她岂不是方便?”

    凌景深狐疑地看她,并不做声。

    林**略有些牙痒,便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好像我倒是个贼?我好心帮你,你既然不愿意倒也罢了!”

    凌景深才道:“哪里,我只是怕劳烦了小姐,何况这等闲书,若是给大人发现,以为是我找来给小姐看的,我岂不是说不清?还是我自己送了去好。”

    林**顾不上忸怩,道:“我必然不会让爹知道……纵然给他发现,我也只说是我自个儿找来看的……跟你无关……”

    说到这里,忽然醒悟自己告诉了凌景深是她想看,一时又红了脸,赌气说:“我原本就想看这本的,可巧你有,你就给我,我看完了再给敏丽又有何妨?又不是昧了你的!你这样推三阻四,算什么男人!罢了!不给也就算了……”

    正狠下心来要走,凌景深却道:“姑娘留步。”自怀中掏出那本书,道:“那就不免劳烦了。”

    林**转身之时本十分失望恼怒,忽然见他双手奉上,才转怒为喜,便忙接过来,抱着跑了。

    凌景深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转身自去了。

    这日,李贤淑给老太君应夫人请安回来,刚走到半路,因见那院子里的牡丹花开的好,又惦记着应怀真素来爱把新鲜的花儿放在瓶子里,她便想去摘两朵回去,给女儿欢喜。

    正捡着那好看的摘了两朵,一紫一粉,每一朵都是比碗口还大,便擎着往回走,谁知正走着,忽然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从花丛深处传来。

    李贤淑吓了一跳,抬手抚着胸压惊,狐疑道:“是谁在哪儿哭呢?”

    话音刚落,就见花丛里一阵窸窸窣窣声响,站出一个眉目清秀的丫头来,只是满脸泪痕,形容悲凄,见是她,便忙出来行礼,擦着泪道:“给二奶奶请安。”

    李贤淑上下打量了会儿,记得这是跟着许源办事的一个丫头,像是叫什么小笛,素来倒是极伶俐的,便问:“好端端地,你怎么在这儿哭呢?”

    小笛闻言,眼中又落下泪来,泪汪汪地说道:“二奶奶还不知道?我们奶奶做主,要把我配给二门上当差的黄四哥了。”

    李贤淑并不知这“黄四哥”是什么人,只说:“这难道不是好事?你又为什么哭?”

    小笛听了,越发悲从中来,道:“二奶奶果然不知道的,这人是四十岁有过老婆的,只是给他好赌烂吃酒,他老婆便跑了,他不思改正,反而更染了那种毛病……”

    小笛说到这里,又哭道:“我的姐妹们听说了都笑呢,我纵然死也不能嫁给他。”

    李贤淑一听,小笛才十五岁一朵花似的女孩儿,竟要嫁给那样的老头子,怪道她哭的这样。李贤淑便道:“叫我说,你纵然是在这里哭死了又有什么用?你为何不去求求你奶奶?这才是正经呢。”

    小笛道:“我已经是求过了,奶奶只是不答应,是铁了心要我嫁给黄四的了。”

    李贤淑问道:“这又是为何?必然是她不知道那黄四的为人?”忽然又想许源那样的八面玲珑,这府内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果然小笛说道:“怎么不知道呢?就是因为给那黄四说别人,人家都不乐意,奶奶才把我给他的……只因他家里曾是奶奶的陪房,所以自然就为了他们,哪里就管我死活呢……”

    李贤淑听了,半晌无语。

    小笛本已经走投无路,此刻见李贤淑面露怜悯之色,不由跪在地上,拉着裙角求道:“三奶奶,你素日跟我们奶奶相好,我求你给我说个情,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嫁给黄四的,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我若嫁了他,必然就没有活头儿了……”

    李贤淑见她说的可怜,心里也难受,然而这种事既然许源已经决定了,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想来想去,只说道:“我若说话好使,我自然就跟你说了,可你也知道我在这府内,原本也是不受待见的……”说到这里,忽然又问:“你没有爹娘兄弟?三奶奶要把你许人,是不是也该你家里人同意呢?”

    小笛闻言只顾磕头,又气又苦,道:“我的爹娘听是三奶奶的话,就什么也不敢说,我兄弟更是巴不得把我许出去,只要给他们钱便是了,我真真是给逼的没有了法子……”

    李贤淑听了这话,不由动了义愤之心,道:“这真是一窝子的混账,哪里有这么对待女儿的呢?”又忙扶住小笛,却见她的额头已经磕破了,沾着土带着血星。

    李贤淑见这惨状,把心一横说道:“你也别急,我难道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反正我已经不被待见了,又怕什么!少不得……再去给你说一句,是好是歹,总算是我尽心了。”

    小笛大哭,复又跪地道:“若是真能救了我,三奶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了,我做牛做马也忘不了您。”

    李贤淑因怜惜小笛,又答应了她,便拐了个弯,往许源房中来,正好许源也才回来,歪在美人榻上歇息,见李贤淑来了,作势欲起。

    李贤淑忙拦住了,她便顺势又倒下乐。

    李贤淑落座,想着如何开口,许源见她脸上有犹豫之色,知道有事,便问道:“嫂子是不是有什么事跟我说?”

    李贤淑见问,就把方才遇见小笛的事儿略微说了一遍,只说小笛偷着哭不愿意等话,又道:“我见那孩子委实哭的伤心,所以有些不忍,她正是花一样的年纪,那黄四的年纪都能当她的爹了……且品行又是那样……”

    不料许源听了,只吊起眼睛来,道:“他品行怎么样了?就算再差,也曾是我家里带来的人,再说,这些不过都是些传言,指不定是哪些红眼嫉妒的小人中伤呢!年纪大也没什么,年纪大点儿更疼人不是?”

    李贤淑一怔,见她句句铁口驳回,竟是十分的不由分说,却仍道:“然而毕竟是小笛一辈子的大事,总归要看她的意思呢?她既然这样的不愿意……”

    许源不等李贤淑说完,便满是不屑地哼了声,道:“她一个小姑娘家,又懂什么好不好的?我们做主都是为了她好,难道我,她的老子娘,以及她哥哥……我们这些人加起来反倒不如她有见识?叫我说,嫂子趁早别沾这个手,赶明儿她果然嫁了,夫唱妇随的,反倒怨恨你坏她的好姻缘呢!”

    李贤淑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许源又是这样的狠绝寡断,心中有些微凉,也自觉无味,便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不扰你清净了。”

    李贤淑起身要走,许源却又慢条斯理地说道:“是了,我倒差点忘了一件事,太太前日训了我一顿,说我近来偷懒了,什么事儿都只都推给嫂子去替我料理,太太很不高兴,说‘要不然你就好好地管起来,要不然就交给你三嫂管家,别弄得哪个人都不得清净’……我听了这话,少不得就先跟太太请了罪,再跟嫂子说一声:以后家里的事儿,我还是不敢劳烦嫂子了沾手儿……”

    李贤淑又听了这个,便看了许源一会儿,对上她的双眼,心里明白,老太君跟应夫人那边自然不愿她插手家里的事,但也未尝不是许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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