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点点头,因见他脸色白里透着微红,头发略湿,便道:“可是淋了雨?”

    小唐说道:“并不曾,是乘车回来的……”略一停,又说:“是怀真跟她的表舅郭郎中送了回来的。”

    唐夫人闻言,又惊又喜,便问:“是怀真?怎么没见她进来呢?”

    小唐笑道:“因为今儿天晚了,她要家去,只说改天再来给母亲请安,顺便探望妹妹。”

    唐夫人点头说道:“好好……倒也罢了,连日不见那孩子,我心里着实想念她呢……是了,先前我听闻有个郭大人什么的向应公府求亲,就是看中的怀真?方才你说的这位郭郎中,难不成就是……”

    小唐垂了眼皮,不知是不是酒力微退又淋了雨的缘故,浑身上下略略地有些发凉。便说道:“母亲说的没错儿,正是此人。”

    唐夫人便问道:“这个是什么人呢?我竟不曾见过,你既认得,可是不错的人物?能不能配得上怀真呢?”

    小唐的心惊跳了一下,眼前不由地就想起白日在珍禽园中的那一幕,嘴角就显了一抹苦笑,道:“郭郎中人物出众,品貌俱佳,……是个不错之人。”

    唐夫人听了,便念了一声佛,笑道:“这便好了,怀真是那样出色的孩子,可不要配个不怎么样的呢,既然连你也说是好的,那必然是个难得的,叫人放心。”

    小唐闻言,一声也不能言语。

    唐夫人念叨了两句,不免又叮嘱他说道:“你眼见也将是成了家的人了,以后有了媳妇,外头那些玩闹且收一收,更加不要贪杯……”

    小唐听了这几句,嘴角微张,待要说出心里的事,因见唐夫人满面喜色,此刻又是夜间了,倘若这会子说了,他母亲岂不是要惦记伤怀一整夜?也无法劝慰,倒不如明日再说罢了。

    因此小唐听唐夫人说罢,便才退了出来。

    这才又回到屋里,沐浴过后,浑身有些倦了,便靠在床/上,正要睡时,眼前却总是出现白日于珍禽园中那场景:郭建仪站在应怀真的身侧,双臂微微地护着她,低头凝望,一派地温情脉脉;而怀真手捧着那丸药,明丽烂漫地笑着,也回头看郭建仪,两个人相依相偎,目光交缠,简直明珠美玉,相映生辉,又加群鹤在周遭长鸣轻舞,如此场景,美妙绝伦,叫人无言。

    那一刻,成帝在内的众人都被鹤群起舞动容,声声赞叹,欢欣鼓舞。

    唯有小唐盯着这两个人,面上的笑如冻得僵硬的坚冰,面具一样挂在脸上。

    偏熙王在耳畔说道:“你这位小朋友果然是了不得,不过这位郭郎中倒也不错……这会子看来倒有点‘神仙眷侣’的意思……”

    小唐听了这句,那僵冷的笑意就如同脆弱的冰层一般,忽然不知如何,竟被这一句话轻轻击中,顿时便碎裂纷飞,再也不能了。

    **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跟敏丽又好,于小唐而言,就似两个妹子一般,小唐虽然并不觉着**是贤妻之选,然而林沉舟开了口,订下婚约,自然便没什么可说的。

    自此小唐便只当她是未过门的妻子罢了,已做好一生相敬如宾的打算,谁知如今,连这个也不成了。

    当时林沉舟不惜下跪向他请罪,小唐深知恩师的心情,自然不愿令他为难。

    小唐本来就对姻缘之事看的有些淡,如今又见是弄成如此不堪的情形,不免越发心灰意懒,回头就叫人传了那些流言出去,好做一个退婚的借口。

    谁知今日看着怀真跟郭建仪一块儿,两人竟是如此相配,如赵永慕所说,竟似“神仙眷侣”一般,他想到郭建仪曾求亲之举,便推测以此人的心智心机,若无意外,怀真自当是会嫁给他的……小唐从来于男女之事上十分淡漠,如今见了这“佳偶天成”似的情形,心中又是震动,又竟莫名地生出些奇异的嫉妒之意,哪里还能有半分开怀。

    当时他闷在酒馆内睡着,耳畔听到应怀真隐隐地唤自己,睁眼看见她在跟前儿,尚以为是梦中,忽然看到郭建仪等在门口,心里才明白过来。又眼见应怀真握着他伤了的手,唤着“唐叔叔”,声声地关切询问,种种体贴,她越是如此,小唐心中竟越是难受。

    小唐岂能不懂郭建仪的心意?从今日在宫中之举,一直到他陪应怀真寻到自己……郭建仪是何等人物,若无所图,何必陪着这丫头兜转寻觅?无非是怕她自个儿找寻,不放心罢了。

    显然他对应怀真是“志在必得”,此刻求亲还未成,已经是“看”得如此紧密,倘若应怀真再大两岁,真个儿订了亲成婚之后……只怕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听她唤自己“唐叔叔”,如此温柔相待?一想到或许再不可得,心里竟又有一股难以割舍的隐隐痛楚难受,明明是他认得在先,竟要被不知哪个臭男子夺了去藏起来,且不知相待好坏。

    在马车里之时,半梦半醒间,察觉她来到身边儿,劝他躺下睡,就在那一刻,忽然之间无法按捺,便索性向着她身上靠去……想来这是他生平最任性无赖的举止,本以为她会恼怒推开,不料,却听见她对小丫头说:“别打扰唐叔叔,让他好生睡会儿……”

    那一刻,小唐的心中才十万分熨帖起来,欢喜的心尖子也微微摆动,只盼能一直都这样“无赖”地靠着她才好。

    最可恨郭建仪那人……心机如此,以后若怀真嫁了他,岂不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小唐想了半宿,无可奈何,神思恍惚之中,便又想到那句“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在心头转了两转,便恨恨又想:“罢了罢了……你们且自在快活去就是了,我只‘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如此而已。”冷笑两声,便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小唐不忙去礼部,只整肃妥当,便来见唐夫人,说道:“我有一件事要禀告母亲。”

    唐夫人便问何事。小唐就把外头有人算得他命相不好,若是成亲,便会克妻克子等语言说了。

    果然唐夫人听了,魂不附体,又气得颤声说道:“这是什么混账人,敢说这种没天理的话?快快找到了打死!”

    小唐道:“母亲息怒,这人不是什么骗人的算命术士,乃是个隐世能人,正是上回救了怀真的竹先生,如今在肃王府上住着……”

    唐夫人又听这个,呆若木鸡,不知要说什么是好。

    小唐又道:“母亲,事情既然如此,我心想若是跟**成亲,岂不是害了她,也又辜负了恩师……他只**一个女孩儿,爱若珍宝,因知道我会善待,才要定给我,如今虽不知竹先生所批的几分真假,却也不可冒险才是……倒不如退了这门亲事,免得祸及恩师跟**。”

    唐夫人听说要退婚,便落下泪来,道:“日子都定好了,好端端地怎么又生出事来,这竹先生也是个老不休的……既如此说,莫非林御史也是听说这些话了的?”

    小唐点了点头,道:“满城皆知,恩师岂有不知之理?”

    唐夫人掏出帕子拭泪,忽然皱眉又问:“这竹先生如此能耐,他可有法子化解?”

    小唐道:“先生倒是有说,只需慢慢地寻找,缘分到时,自会找到一个能压得住这命数的女子……因此母亲也不必太过忧心。”

    唐夫人闻听此言,心里才略宽慰些,又哀叹半晌,才说道:“罢了罢了,既然是这样,又有什么法子?难道明知道还要跟人家女孩儿成亲,岂不是想逼人家去死一样?我索性就不管了,此事你跟林御史商议罢了。”

    小唐见母亲这般说,松了口气,便又安抚了母亲几句,才退了出来。

    谁知敏丽听说了,大惊之下,便来找小唐,见了面儿便即刻问道:“哥哥为什么要跟**姐姐退婚了?”

    小唐道:“我命相不好,何苦害了她,自然就退了妥当。”

    敏丽凝视着他的双眼,道:“怎么先前也不曾听说什么命相不好,没来由就传了这种话起来?上回**姐姐来你们两个吵了一架,难道跟今次要退婚的事儿一点干系也没有?”

    小唐心里想着:倘若改日**跟凌景深再传出订亲的消息,敏丽听说,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

    小唐便只说道:“你不必多想,跟那个并不相干。只是我念着不好害了**,毕竟**的年纪也大了……倒要让恩师再快些给她另选一门好人家才是。”

    敏丽见他神情淡淡地,并不见哀伤不舍,便摇头叹道:“哥哥,你也太心冷了些,好好地亲事说断就断了,又这样着急要把**姐姐许给别人似的,岂不知道她从小心里也只有你的?仓促里又把她推到哪里去呢?何况她平日也不是什么讲究忌讳的性子,又何必碍于这些没凭据的流言就坏了这门亲呢?现如今又要退亲,她指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儿呢!”

    小唐听敏丽如此说,反而无言,半晌才笑了笑,道:“罢了,横竖是为了她好,哭过一阵儿后自然也就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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