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心头似有什么涌动,仔细再看,却见怀真正也微微歪头看着自己,长睫忽闪之中,双眸黑白分明,澄澈宁净,隐隐带着些许好奇之色。
因不见小唐再说,那胭脂色的樱唇轻启,怀真便问道:“唤我做什么?”
小唐便道:“怀真,你可还记得……你给我做了那个香囊之后,大病了一场的事儿?”
应怀真见忽然提及此事,有些意外,便道:“自然是记得,那一次病的都要死了……又怎么了呢?”说着,便又抿嘴一笑。
小唐望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样,眼前便出现当日他随着郭建仪跑到应公府,这孩子躺在床/上,像是个魂不守舍的模样,当看见他时,冲口第一句话竟是……
当时他通身镇住,却并未曾多想什么,但是此后每每回想起来,心底都有一股别样之感萦绕。
素来她只是规矩有礼,以“唐叔叔”相唤,为何在病的不知如何的时候,张口竟直呼他的名字了呢?
更兼那一声,似悱恻缠绵,让他悄然想起,隐隐有些荡气回肠揪动五脏六腑的意思。
小唐垂眸看着怀真一颦一笑,便道:“你可记得……你在病中说了些什么?”
应怀真本正觉着那一次病的可笑,竟然是为了制那香囊累倒了的……忽然听小唐如此问,一时去了笑容,愣愣怔怔看着他道:“我……何尝说什么了呢?”
原来应怀真那时候果然是魂不守舍,至于病中曾有呓语之事也全然不知,至于李贤淑当时虽然在场,但因只挂心她的生死,正是痛心疾首的时候,又哪里会留意这等小事,自然也不会特意跟她说起。
然而应怀真毕竟是有心病的,此刻听小唐特意提起,不免十分心虚,心里头便惴惴不安起来,只想:“为什么他这样问?莫非我病得昏昏沉沉,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小唐见她脸色立变,是个有些心虚的模样,便又试着问道:“当真不记得了?”
应怀真被他双眸死死地盯着,一时觉得虚汗也冒了出来,情不自禁地竟后退了一步reads();。心中强自镇定,略略看了小唐一眼,便又移开目光,只轻声说道:“我我真个儿不记得了……又又说了什么呢?”这一句问话,却是微弱之极,生怕真的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偏给小唐听了去,那却真真是无法可想了。
小唐双眉微皱,虽瞧出了怀真有些怕……却又吃不准她到底怕的是什么,有心再试探,然而见她这等眼圈儿微红,满面惊惶的模样,却又心头不忍,于是便笑笑说道:“并不是别的,只是,不知为何,你竟是唤了我的名字……并没叫‘唐叔叔’或‘唐大人’,而是……唐毅。”从来也不曾有人这样直呼小唐的大名,何况又是出自怀真之口,因此总是难忘。
应怀真听了这一句,心猛然抽痛了儿,待想要说上两句以示遮掩,偏偏心中有刺似的,竟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小唐。
小唐瞧着她眼底的张皇之色,越发不忍,便微笑说道:“我只是觉着稀罕罢了,觉着这一声,倒像是你早就认得我似的……”
话音刚落,就见应怀真脸色慢慢地白了,小唐见状不好,忙停了口,便问:“怎么了?”
怀真深深低头,半晌才勉强一笑,就仍是低声说道:“想是……那时候,我病得什么也不知道,无意中竟冒犯了唐叔叔了。”
小唐见她螓首微低,透出一股可爱可怜之态,心中不由略微恍惚。
原来,当初在泰州遇上的时候,小唐虽见怀真灵透聪慧,却还只以为是个非凡的孩子罢了,不料以后每每接触,再等她上了京,屡次相见,心底那种异样之感竟越发难掩,每当面对她时候,只觉得并非是面对一个稚龄孩童,就算是如*敏丽等,皆不及她气度沉静,解语可人。
小唐本就心思缜密,一来二去,便把先前种种异样破绽之处都想了起来,譬如在泰州时候她对张珍说的那些话,又譬如上京后同他私底说的那些“话本”,及劝慰敏丽的那一场故事……
小唐不必特意去泰州查,自己心也是明白的很,据他所知:泰州那个地方,从未有过似她说的那样举家被降罪的惨烈故事,然而当时她对敏丽所说时候那痛心彻骨之态,却绝非作伪,这又是从何说起?更加上她制出世间奇香,又引得仙鹤起舞……这许多的情形,不由地让小唐心生狐疑,却又无法解释。
那一日,无意听敏丽打趣说怀真是“从天上来的”,一时便才引得他胡思乱想起来,无奈何之时,自忖若是用这种解释法儿,倒像是行得通,因此那日才去问了竹先生。
此时此刻,小唐见自己只问了一句,怀真便是这般神□□形,他何等的机敏,立刻便知道底必然有事。
倘若这会子用出他素日审人的手段,再进一步逼迫问询,只怕未必不能探知端倪,然而眼睁睁见怀真神情大变,忐忑怯怕之态,竟不忍再行催逼。
小唐心中便想:“这孩子显是怕了,我又何必追问不舍,纵然……她真的是什么天人或者妖精,又如何呢?这样可爱可怜,我只是尽我所能,护着她就是了。”
因此小唐便越发和颜悦色,温柔笑道:“傻孩子,什么冒犯?那时候你病着,说几句胡话也是不打紧的,何况也并没说别的……只是……”
应怀真几乎被他吓得魂儿也飞了,抬头问道:“只是什么?”
小唐望着她,却笑道:“没什么,是你还说了一句……说什么‘糖大人,蜜大人’……莫非也是唤我?”说这话之时,面上便多了几分促狭之意reads();。
应怀真听了这个,那原本雪似的脸色才又缓缓浮出些许薄红来,唇角微微一动,却依稀露出一抹笑意来,半是带笑,半是含羞。
小唐目睹她乍然露出笑容,心里也放松来,便道:“你心里还有什么古古怪怪的话呢?真的是那样儿唤我的?”
“不是……”应怀真抿着嘴儿,便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唐叔叔别放在心上。”
小唐呵呵笑了两声,道:“我倒是觉着有趣。”说着,又向她眨了眨眼。
应怀真被他一番逗弄,先前那高悬到嗓子眼儿的心也才缓缓放,便也笑了笑。
此刻小楼之中默默无声,只有外间的金梅暗香拂送,应怀真才又抬眸看向那百年老梅,正也有些惘惘然然,忽然听小唐说道:“怀真……纵然你心里真有什么不可以告诉别人的……机密内情,也是无妨的……我不会在意。”
应怀真乍然听了这句,心中轰然一声,又转头看向小唐,却见他神情宁静安然,唇边有一丝浅笑,凤眸微挑,那颗浅色滴泪痣如星星一点,缀在眼尾边儿上。
应怀真只顾呆呆看他,不料半晌,小唐却笑道:“不是说要看花儿么?只管看我是如何?”说话间,便抬手在她颌上轻轻一捏,令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应怀真无法反应,满眼又只是金花璀璨,通身隐隐地战栗,满心里也乱乱地。
想到小唐素日里的种种爱护照拂之处,心里只觉无比熨帖,又想到他每每窥破玄机,似能洞察人心,又对她不拘一格,几番亲近非常,又觉可惧可羞,思来想去,竟不知是该信他近他的好,还是避他远他,也不明白得此一人在身旁,心底究竟是惧是忧,是悲是喜。
两个人默默地看了片刻梅花,小唐心里知道时候不早,该把她送回去,只是却觉着此刻难得的宁静美好,因此一时竟不愿开口,应怀真因心头有事,就也不理论,如此两人又站了会子,忽然间那梅树底,有个人影浮动,来来回回徘徊几遭儿,似在寻人一样。
小唐眼尖,早看出这来人是熙王赵永慕,偏不做声,只是一笑,应怀真瞅了片刻,道:“是王爷……”
小唐知道熙王耳聪目明,才要叫她噤声,那边赵永慕却果然听见动静了,于是仰头看来,儿就见他两个站在窗前,娇人君子,真如琼花照玉树,堪堪入画。
赵永慕微怔之,眼底掠过一丝暗涌,却笑道:“你们倒是安闲,站在那里做什么?叫我一番好找。”
小唐索性靠在窗边儿,道:“你又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什么?”
熙王道:“你是来府里做客的,不去应酬,跑这里清闲是如何?何况敏丽那边着急找这丫头……我因自忖是我带她过来的,少不得我再带她回去。”
小唐便道:“你既然带她过来,怎么却把她扔了?既然要扔她,又何必再来找?”
两人楼上楼,透过万点梅花,一问一答reads();。熙王被小唐这一句话,堵得无言以对,思忖了片刻,便只笑道:“也罢,我认了是我的错儿就是了,只是怎么又被你捡了去?”
这一会儿,应怀真因听闻敏丽找自己,生怕她着急,便对小唐道:“唐叔叔,我要回去了。”
小唐顾不上跟熙王说话,便扶着她的手臂道:“脚上如何了?不可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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