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郭建仪便道:“小绝,你醉了,我送你回府罢,免得你家里担心。”

    凌绝将他的手推开,执意又道:“哥哥,我只问你,你方才因何拦着不许我说?”

    郭建仪沉默片刻,便道:“这是何等场合,你当真想要皇上给你赐婚么?”

    凌绝凝视着他,道:“又有何不可?”

    郭建仪微微眯起双眸,说道:“你毕竟是太年轻了些,要知道,方才皇上虽然兴高,但提出尚公主,也并不是信口而已,这是何等荣耀,你当即给推了,焉知皇上心中如何想法?你若是再说出那人的名字来,又怎知皇上心中会不会不悦?”

    凌绝听到这里,便笑了两声,道:“哥哥,你何必绕弯子说这许多呢?你大约是知道我要说的人是谁,故而才拦着我罢了?”

    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风,吹得杏林簌簌发抖,有些杏花便飘坠来。

    月光皎皎,照着两个人,不远处的宫人频频往这边看,只见户部的郭侍郎同新科状元两位站在一处,似乎正十分亲厚地说些什么,两人皆是芝兰玉树似的妙人,皆都簪着花儿,于杏花树旁如此对面而立,简直如画中之人,双壁一般,相映生辉,令人心醉。

    风声过后,郭建仪才慢慢开口,问道:“那么……你方才欲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凌绝的酒力已经发作,同郭建仪对峙半晌,不免有些撑不住,便笑了笑,道:“哥哥,又来明知故问……”说话间,便抬手扶住杏树。

    郭建仪见他站立不稳,口齿也有些不清了,便叹道:“改日再说罢了。我先送你出宫。”

    凌绝只是摇头,仍想将他推开,却怎奈有些手脚发软,这竟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醉,却是在此等场合。

    然而心中有话,到底不吐不快,凌绝便任由郭建仪扶着,口中仍道:“你明明知道……我心里的人,是怀真妹妹,所以你才拦着我,我也知道,你心里也有怀真妹妹……你不是个轻狂放诞之人,所以你向应公府提亲,必然是真心所为……但是哥哥……对不住了,怀真妹妹,是我的……”

    郭建仪听着这一番话,面上虽然并无什么表情,心底,却已经是骇浪惊涛。半晌,苦笑了声,又扶着他而行。

    凌绝抓着他的胳膊,停了停,又喃喃地说道:“哥哥,不要再耗了……你已是这样的年纪……何况,怀真妹妹心里……也是有我的。”

    郭建仪本面无表情,听到这里,却遽然色变,眼底雷鸣电闪似的,只怔怔望着凌绝。

    凌绝却毫无所觉,呢喃不清,又仿佛在笑。

    郭建仪胸口微微起伏,一气之,几乎要当即将凌绝丢开去,然而看着他醉意朦胧的模样,却究竟是不忍心,于是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又半扶半抱,带着他往外而去。

    一直到两个人身影消失在琼林苑门口,那杏林之后,才慢慢地又踱出一个人来,月色之,正是“不惟金玉其质,亦且冰雪其心”的小唐。

    杏林无声,宫灯寂寞。小唐负手而立,凝望两人离开的方向,半晌,也方若有所思般淡淡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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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原来,之前春闱,凌绝绕过小唐这个主考官,却特意投诗给应兰风,以示拜服之意,众人皆有些诧异,不解他为何放着唐家这个绝好的大靠山不要,却去拜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应兰风,岂不是舍近求远了?

    小唐心虽也略有些意外,却也并不放在心上,毕竟一来,凌绝少年心性,自有掂掇,或对应兰风情有独钟,也是有的。二来,虽然两家曾世代交好,只不过只因凌景深娶了林*的事儿,倘若凌绝由此心有芥蒂,所以才只亲近应兰风,倒也说得通。

    先前看凌绝欲求成帝赐婚,小唐还笑微微地,及至看郭建仪出面截,讶异之,便不免想到郭白露的头上,然而凌绝虽少年意气,总不至于是那等不晓事之人,竟敢当庭跟熙王争人?但除了郭白露,同凌绝亲近的还有何人?

    电光火石间,便想到了金飞鼠那件事。当来不及犹豫,这才立刻起身,同郭建仪一块儿,谈笑之间,不露痕迹地挡了凌绝那未出口之言。

    方才见两人站在这杏林旁边相谈,小唐趁着人不留意,便绕到杏林之中,暗影横斜,杏树林立,遮住身形,静静悄悄,果然听了个明白。

    只是却万万想不到,本以为只郭建仪对怀真心心念念罢了,如今更有一个凌绝……这少年虽然年轻,但心思之缜密,只怕不在他跟郭建仪两人之,也不知他究竟是从何时起意的?但一直都藏而不露,直到今时今日高中,一步步接近应兰风,得他的喜欢,又当着成帝的面儿,直截了当拒绝尚公主的提议,反说出自己心中有人,趁着成帝欢喜,竟欲赐婚……这些种种,细思来,只怕都是他早有图谋。

    此刻他如此年纪,便苦心孤诣这般,若是假以时日,只怕……

    伺候的宫人见小唐站在林边,不免过来相问,恭敬垂首道:“唐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小唐回过神来,便一点头道:“不必了,我这也便出宫去了。”说着,便迈步也往外而行。

    且说小唐踏月而行,心中只顾思量,想过凌绝,便不由想到了怀真,却不知那个丫头心中究竟如何?是不是也有凌绝此人?

    忙把昔日跟她相处时候的种种情形在心里过了一遍,幸喜仿佛并没什么行迹,只是……心里跳了两跳,只觉得有些事仿佛说不通:比如因尚武堂之事,那日敏丽跟怀真去凌府探望凌绝,回程之时,怀真对他提起的那“话本上的故事”。

    小唐只觉得眼前似有一片迷雾,迷头遮面,铺天盖地,叫人望不穿摸不着头绪似的,那重重迷雾之后,仿佛有一丝光亮,若隐若现,只不知何时才能劈破这些迷障,得见天光。

    小唐思量着,眼前的夜色竟也似深沉了几分,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宫门,夜风吹来,小唐长长地吁了口气,抬头之时,忽然一怔。

    却见宫门处,停着一辆马车,郭建仪扶着凌绝往前,马车边儿上有个人过来,将凌绝接了过去……一身黑衣如墨夜一般,居然正是凌景深reads();。

    此刻凌景深也看见了小唐,便向着他遥遥地点了点头,又扶着凌绝上车,相谢了郭建仪,两人才去了。

    此刻赴宴的众臣已经去的差不多了,小唐迈步往前,郭建仪转过头来看他,目光相对,郭建仪道:“唐大人为何这般迟?”

    小唐笑了笑,道:“方才有件事耽搁了。”因见郭建仪仿佛有话说,便道:“且走且行可好?”

    郭建仪点头,因两个人都是骑马而来,小厮把马儿牵过来,便分别上马,并辔迤逦而行。

    两个人皆是人精儿,方才虽协力拦了凌绝,此刻却十分默契地绝口不提此事。

    顷刻,郭建仪温声问道:“听闻,是唐大人在皇上面前一力推举在,调任这户部侍郎的?”

    小唐听了,仰头一笑,说道:“不敢,纵然没有我的推举,皇上也是属意郭侍郎的。毕竟郭侍郎在工部,功绩卓著,已经有许多老大人对你赞誉有加,若不是应大人在南边做的出色,恐怕这工部侍郎之位,早落在郭侍郎手中了。”

    郭建仪听了这一番话,只肃肃然说道:“建仪才学平庸,不管担任何职,不过是兢兢业业罢了,也并没什么格外出色的功绩,不敢就妄自想要升迁,何况如今更调任到别部中去,只怕处置不当,反惹出祸来。”

    小唐笑道:“何必自谦?令祖郭司农,本来就曾管过户部跟工部,不是游刃有余的?如今以郭侍郎的才学,只怕也是治大国如烹小鲜罢了,何况也是皇上一片皇恩浩荡,又且信任功臣之后才委以重任,乃一片美意,大人只管尽心效忠罢了,将来名垂青史,不在话。”

    这些话,句句有赞溢之意,若是别人听了,只怕心花怒放。

    郭建仪面上却微微泛出几分冷意来,看着小唐微笑说道:“只是,偏偏是在户部周侍郎落罪入狱的当儿,让官挑这个担子,不由不觉十分吃力,大人也该知道周侍郎是太子一脉,如今皇上把我调了过去,取而代之不说,还叫我彻查户部账目亏空之事,我岂不是成了太子的眼中钉了?”

    原来郭白露因要嫁给熙王为妃,熙王素来又被太子跟肃王两个人的双双忌惮,此刻太子的党羽忽然遭事被铲除,这个空位子又给郭建仪填了……别说是太子暗中大怒,就连肃王只怕也难得幸灾乐祸,反而暗中警惕。

    因此这个差使,委实是烫手山芋,只怕两方不讨好,就算如今进了户部,也是多方制肘,要做事谈何容易。

    郭建仪心知肚明,小唐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偏偏他在成帝面前全力举荐,美言许多,成帝果然便将郭建仪从工部调到户部。只是小唐为何如此,却不由不让郭建仪深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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