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起身,拱手相送,骋荣公主看他一眼,迈步往外欲行,忽然止步,回头说道:“我知道中国往前,有一位制香大家,名唤徐铉,也是一位能臣,如何这样的人能名垂青史,似三少奶奶这般……明明是致胜之机,能救千万人性命的,却只是一介女流,籍籍无名?”

    小唐复又拧眉,忍不住抬手在胸口轻轻捂住。――原来骋荣说的徐铉,他自知道,此人曾官至散骑常侍,世称徐骑省,曾修《说文解字》一书,性喜香道,伴月香――正是他的首创,昔日怀真调出来,如今还在小唐怀中。

    骋荣见他不语,便一点头,道:“唐大人留步。”因粲然一笑,转身自出门去了。

    小唐默然抬眸,见她大步流星而去……并不似舜女一般“笑不露齿,行不动裙”……小唐自也知道詹民国民风彪悍,女子跟男人一般也能上战场,进朝堂,然而听骋荣当面说起来……到底是叫人难以接受。

    小唐回身之时,将怀真如骋荣这般在外行走的情形略一想,真真儿是不寒而栗,先前怀真没嫁过来,他兀自镇日不安呢,更加不必提别的了。

    只因骋荣这般举止奇异,小唐生疑,暗中又命人将骋荣的身世来历等详查了一番,原来骋荣的生母果然是舜人,也曾是西北那边世家大族里的小姐,只不过年少时候,因贪玩出外游逛,被陌生男子窥破,偶然有些拉扯……事情传扬出去,这小姐的名声便也坏了,竟无人敢娶,流言蜚语众口铄金之,竟差点自尽……后来不知如何到了詹民国,却被先王看中,选为后宫……但虽然如此,却始终不被家族接纳,仍视作洪水猛兽一流。

    只怕骋荣知道她生母之事,心内耿耿于怀,故而对舜这种风俗有些不敢苟同罢了。

    小唐摇了摇头,且按此事,回到室内,便命同文馆之人前来,问起通晓新罗国言语的馆士,答曰精晓新罗国语的有六人。

    这同文馆又叫四夷馆,馆员数百,都是些通晓临近几国言语研其历史之人。小唐掂掇片刻,因道:“自打上回出使新罗,也已经过去十数年了,上次新罗国派人来朝,我见他们有些偷懒倦怠之意,你且督促着,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改日我若用到之时,但凡有不力者,我不轻饶。”主事忙应承了,便退了去。

    新罗国原是舜的附属之国,国中上,处处效仿中国的穿戴习俗等,且年年派朝臣来纳岁朝贡,新罗国内自也不是年年太平,也时常有政权更替,但不管是哪个王上位,都要向舜俯首称臣,也要舜的礼部派人前去册封,才能算是正统。

    上回新罗国派了使臣来,小唐也是接见了的,那使臣倒是也说的一口生硬的中国话,虽然有时候词不达意,但大略意思,却不会出差错reads();。

    因交流便宜,自然便未用上同文馆的人,加上新罗太平无事,当时小唐也并没格外留意,近来因接到新罗内的密报,因此才又想起此事来,便特意叮嘱了一番。

    且说小唐料理了公务,正欲回府,却有人来报了一个消息:原来是肃王在牢狱之中自戕了。

    自从起事落败,肃王跟其一干党羽便被囚在天牢之中,也处决了许多底之人,然而要如何处决肃王,成帝却迟迟未曾令,然而如今肃王自戕,这个消息对小唐来说,却也并不觉得意外,既然犯的是谋逆之罪,肃王迟早晚都是要人头落地了,他能撑了这许久,才是叫人诧异的。

    小唐把这消息按,便出门回府,走到半路,忽地看见唐府的马车遥遥从前头的路口来了,小唐很是意外,急急打马赶上,那随车的小厮见是他,忙马请安。

    小唐问道:“这是去哪里了?”

    那小厮行礼道:“是良妃娘娘传三奶奶进宫,才回来呢。”

    小唐一怔,忙翻身马,又轻轻一跃,进了马车里头,入内果然见怀真靠着车壁坐着,脸色有些不大好似的,丫鬟们却都不在身边。

    早小唐在外问话之时,怀真就听见了,见他入内,却只是看了一眼,就又垂了眼皮。

    小唐挪到跟前,握着手笑问道:“进宫去了?”

    怀真“嗯”了声,越发垂了头。

    小唐见她神色有异,便也略俯首仔细打量她,只做无事似的,问道:“良妃娘娘召见你,说什么了呢?”

    怀真并不回答,小唐因一提到“进宫”,就如戳中心病一般,此刻见怀真如此,更有些不安,便仍笑道:“怎么了,如何不同我说话?”――待要把今儿见过骋荣公主的事儿说出来因她留意,忽然想到骋荣公主说的那些不经之谈,顿时又打住了。

    怀真仍是一声不响,小唐只得抬起她颌,道:“到底是如何了?”

    怀真被他抬起脸来,无法抗拒,却看他一眼后,又淡淡地垂了双眸,小唐见她不回答,心里暗暗着急,便索性亲到唇上。

    怀真一颤,将他推开,忽地竟然问道:“我的那支金钗呢?”

    小唐闻言,通身一震,一瞬竟也没了话。

    怀真这才复又抬眸,凝视小唐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那日太姑奶奶不是顺路进宫带我出来的……是你请动太姑奶奶的,你拿着金钗问我是谁给的……那时候你就知道了,是不是?”

    小唐再听了这几句话,心通通乱跳,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你听谁说了什么?”

    怀真忍无可忍,举手在他胸口用力捶了两,忍泪说道:“这会子了,你还来试探我?我听谁说的有什么要紧,我自知道了,原来我不是平白去的永福宫,原来你也不是无端从永福宫找到我的!原来德妃娘娘是我的……”

    怀真说到这里,小唐举手将她搂入怀中,便轻轻捂住了她的嘴……一时却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了。

    马车之中,一瞬静寂异常。

    原来,怀真今日入宫,的确是应含烟相请reads();。

    因自从肃王起事之后,再也不曾进宫相见,又加上那一日含烟被淑妃用魇魔法操控,情形着实怕人的很,何况她曾持刀要“害”成帝,虽然被拦,但毕竟也有此事,若被人当做把柄,只怕不可善罢甘休。

    因此怀真很是惦记担忧含烟,只是从小唐口中听说她无碍,才暂时放心罢了,如今见太监来请,便忙入宫相见。

    两个人在宫中相见了,却见含烟虽比先前略瘦了几分,但是看来精神尚好,不知是不是因盛装打扮的缘故……瞧着比起先前,身上仿佛多了一丝什么。

    怀真想了许久,才觉出是一种笃然冷静的气质,这在之前的含烟来说,委实罕见。

    毕竟含烟生性胆怯内敛,虽然升了妃位,却也一直都战战兢兢地,又因被淑妃百般压制了那许久,性情更是透出几分唯唯怯懦来……一度被戕害却还不敢出声反抗。

    两人相对坐了,含烟照旧打量了怀真一会儿,见她如旧,便也放心,因问说道:“近来府中可都好呢?”

    怀真道:“都好,姐姐也好?”

    含烟一笑不答,只慢慢抬手,握住怀真的手腕,拉到跟前儿去,就把她的袖子撩起来,看底,却见白腻无瑕的肌肤上,一道浅红痕迹宛然在。

    含烟凝眸蹙眉……昔日她拿刀要刺成帝,是怀真不顾一切拦住,却无意中伤了怀真,此事含烟是事后才知道的,如今看她臂上已经去了纱布,却仍是留一道刀痕仍在,含烟定睛看了会儿,便伸出手指,轻轻地从那痕迹上缓慢划过。

    怀真只觉得痒痒,也知道含烟是替自己疼,便故意笑道:“姐姐别担心,都已经好了。”

    怀真因见左右无人,便问道:“那一日混乱的很,我也担心姐姐呢,只见有人把姐姐带走了,不知是谁呢?”

    含烟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看着她,一笑道:“你猜一猜。”

    怀真笑道:“这哪里能猜得到?”

    含烟把她的袖子拉,因凑近了,在怀真耳畔道:“是‘他’……派的人。”

    怀真起初还不解这个他又是谁,怔了会儿,才惊呼道:“姐姐是说……”

    含烟抿嘴一笑,向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复悄声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他一直都暗中派人守着……那夜,大概是窥知不妙,那内侍才及时拉了我走的。”

    怀真心中又喜又惊,竟不知是何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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