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上前向着应兰风见礼,因落了座,说起近日的种种事情来,末了道:“不日小婿便要远赴新罗,因此特意来跟岳父相辞。”
应兰风道:“我也知道此事了,虽然……也难免不舍得你远行,然而到底只有你才是最妥当能干的,竟是非你不可。唉,实则我们这些人倒也罢了,只怕怀真……”
小唐只得又宽慰了几句,应兰风叹了口气,道:“只要你们小夫妻两个明明白白的,外人自然没有话说了,你也放心,横竖我叫你岳母也常去唐府走动,也让怀真常回来走动便是,免得……平白孤凄了几分。”
小唐道:“岳父大人想的周全,小婿也正有此意。”
两个人便又说了会儿话,因说起朝廷内的事来,因应兰风身居高位,品行又甚好,故而很得人心,竟逐渐有些声势赫然起来。
小唐心中略合计了一番,便道:“是了,因近来忙得很,也一直没得闲问岳父,上回府里那恶奴之事,可处置妥当了?”
此事早已过去许久,应兰风听他问起这个来,便一笑道:“早就料理了,那一应不良人等,早也都撵出府去,因为此事,我又担心府内也还有这般恶徒,因也叫人留心,认真整肃了一番,近来倒也消停。”
小唐点头道:“这样倒也罢了,只岳父仍要留意些,虽然说上回是因当街撞见,正经交给官府料理的,倒也无碍,可是其他的人,也不能等闲视之,——倘若只是打一顿撵出府去,只怕那些人狗急跳墙,随意捏造什么借口反咬主子一口,便麻烦了。”
小唐昔日在大理寺,自然见惯各色官司,这种背弃旧主的狠毒官司,也自然屡见不鲜。
应兰风闻听,果然有些警醒,然而听了小唐这般说起,却隐隐地猜到他不是仅只为此……于是应兰风便点头道:“你说的极是,有道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果然要提防这些无义小人作祟,另外,我的行事倒也要再多几分谨慎才好,倘若那些小人要捏造把柄之类的,倒也算是防患于未然。”
小唐见应兰风果然举一反三竟懂了自己的意思,便笑着点头:他近来每每思量到应公府,虽然觉着应兰风此刻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煊赫时候,却越是这些时候,最是要加意警觉。莫说是因怀真跟自己交代的那前世的情形悬在心上,只从小唐的心思看来,便有些不太对,因此他才特意从那恶奴的事着手,好提醒应兰风以居安思危。
而应兰风倒果然也不曾辜负,小唐不好过分露了行迹,便笑道:“其实是我多虑了,这些小事岳父自然早就想到了,只是我因要远行,便多说几句罢了,岳父勿怪。”
应兰风道:“何必这样见外,我又怎会不知?你所说句句是金口良言,倘若不是你,又有谁肯对我提点这些。若你此刻不是我的姑爷,只怕我还要向你作揖致谢呢。”
应兰风说着,便笑了起来,小唐也微微一笑。
两个人说到此处,应兰风沉吟了会子,忽地说道:“说来,我也想到一事,听闻,前日里礼部招贤的时候,浣溪那丫头竟去了礼部?”
小唐见他竟是知道了,便并不遮掩,只点头问道:“岳父如何知晓了?我本想此事可大可小,便想着小事化无罢了,何况关乎女子名节,王二小姐如今又是岳父认了的义女,于是并未多言。”
应兰风道:“我甚是明白你的心意,你也不必多心。我知道此事,是因为浣溪自己同我说了的。”
小唐倒是绝想不到这个,因诧异道:“哦?她竟然主动跟岳父说明了?”想到王浣溪为人性情……一时却有些狐疑。
应兰风道:“正是的,我也甚是意外,听了她所说,还有些不信呢……”
原来上回,王浣溪来见应兰风,便跪倒在地,应兰风自然不明所以,忙问详细。
王浣溪便把自己女扮男装,前往礼部……却被小唐识破,赶了出来之事一一说了,因又落泪道:“女儿因知道自己行径荒唐,愧对义父,因不敢隐瞒,故而向义父大人请罪。”说着,便俯身磕头去。
应兰风忙扶起来,端量了她片刻,才皱眉道:“你的所作所为的确破格,很不合规矩……故而唐侍郎才不容你,亏得他跟咱们家有亲才不计较,倘若换了别的什么人,只怕不会善了。”
王浣溪垂头听训,应兰风看着她落泪之态,却又道:“罢了,你不必害怕,虽然你的行为大不像话,然而,我倒是想不到你有这份胆量的,唉,只可惜你并不是男儿身,倒是可惜了。”
王浣溪一震,抬头看向应兰风,含泪道:“义父……”
应兰风道:“不必哭了,此事我已知道,既然唐侍郎也不再计较,那以后只不必再提就是了,你便好生去罢。”和颜悦色地扶了王浣溪起身,送了她出门。
谁知才出书房,便见外头仍站着一人,竟正是王浣纱。
见应兰风露面,浣纱忙低头行礼,口称“义父”。应兰风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道:“浣纱……为何在此?”
浣纱脸上一红,无法回答。
浣溪倒说:“是姐姐知道了此事,因训斥了我一番,说是不该瞒着义父……姐姐又怕我不敢前来,就陪着我来见义父。”
应兰风这才明白,便望着浣纱笑道:“浣纱到底是姐姐,很识大体。罢了,你也放心,我不会责怪浣溪,她毕竟年纪小,不甚懂事,有道是长姐如母,你又这样善解人意的,以后你倒要多教导教导她。”
浣纱只又称是,又柔声道:“多谢义父宽容,本来浣纱也要同妹妹一块儿请罪的,只是……倒又怕让义父为难,实在想不到义父竟是这般……就算我们亲生父亲在世,也不过是这样慈怀……”说到这里,眼睛便红了。
应兰风甚为怜惜,便又安抚了两句,只叫姊妹两人回内宅去了。
书房之中,小唐听应兰风说罢,才明白原来是王浣纱劝着浣溪如此,小唐笑道:“想不到王大小姐倒是个聪明的。”
应兰风也笑说:“果然是,当初我就是见她实在懂事,进府之后更是处处小心,因太过谨慎自敛了,让人看着反而不忍,因此才认了她们做义女,只当是给她们一个自在容身之地罢了……倒是想不到她跟程翰林家里有这般缘分,那程公子也是个温柔斯文之人,果然便是天作之合了,她有这样好的归宿,我也算对得起王大人昔日的情谊了。”
小唐点了点头,只笑看应兰风。
应兰风又道:“虽然浣溪这举止很是荒唐,然而我因念她年纪小,又曾遭逢大变……倒也不好再行苛责,何况又想起来,当初怀真跟玉儿两个,倒也是有过这等行径的……何况浣溪又是诚心认错,因此便只不去计较罢了。”
小唐听他说起怀真来,眼中透出几分笑意——说来也怪,他虽很是见憎王浣溪女扮男装前去礼部,然而想到昔日怀真也有此举,倒是觉着殊为可爱,丝毫的不喜都无。
小唐正因思及往事,笑吟吟地,忽地听应兰风又道:“然而我因听闻你们礼部先前招那会新罗语的人,我听浣溪说了几句,其言语流利,倒是极妥当的,甚可惜她不是个男子。”
小唐定神略想了想,见书房内别无他人,便说道:“岳父,倘若以后有机会……让浣溪这般有几分所长的女子也能在内宅之外行走,或者为朝廷效力,不知岳父觉着这念想如何?”
应兰风闻言挑眉,看了小唐半晌,道:“你这话,却是比我听了浣溪去礼部更令人诧异了……这是如何说的?”
小唐笑了两声,摇头道:“没什么,不过是一时的戏言罢了。”
应兰风端详他片刻,此话若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说是戏言,犹自可信,然而既然是小唐,他既然肯说出这般的话,只怕……
应兰风心中掂掇片刻,道:“本朝虽然只一个平靖夫人……然而倒是听闻古来……也有过如你所说这般的情形……因此你这话,虽乍然听来叫人惊骇,仔细想想,倒是未尝……是不能的……”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一笑,便不再提起此事,小唐又把临行前日,家中会设宴相邀之事给应兰风说了,应兰风自也答应前往。
小唐见来意已达,便略坐片刻,正要告辞,忽听外头有人道:“凌学士来了。”
原来凌绝因是应兰风门生,时常来往,自从尚了公主,外头提起,都只称呼他“小凌驸马”,应公府众人先前也随着如此称呼,凌绝不喜,几番过后,底人都只以“凌学士”称呼罢了。
小唐听他来到,心中因有芥蒂,正好儿便起身辞别,正说话间,凌绝已经进了门来,正好儿同小唐打个照面,凌绝便见礼,道:“不知唐大人在此。”
小唐扫了他一眼,见他身上终究没有再戴那莲花香囊,不知为何,觉得少了几分碍眼,便淡笑道:“凌驸马不必多礼。”
凌绝听到“驸马”二字,抬眸相看,小唐仍是笑意不改,又同应兰风作别,便自出门而去了。
小唐去后,应兰风因叫凌绝坐了,凌绝道:“唐大人不日就要去新罗了,敢情是来跟恩师话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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